第四章

 

     ……好吵。

     剛剛被劈了一下耳光,現在頭還有點昏昏的。耳朵裡似乎傳來奇怪的聲音,這就是所謂的耳鳴嗎?

     不過,還沒結束。只要那個高大的人影還在眼前走動,雷鳴般的吼聲還在持續,災難就還不會結束。

     果不其然,下一秒,背後又挨了一腳,同時伴隨著一連串意義不明的辱罵。全身殘餘的力氣都拿去忍耐和呼吸了,根本連理會他的能力都沒有。終於,他似乎也累了,最後又指著我哇啦哇啦地說了些什麼,就踏著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間去了。

     聽見房門甩上的聲音,我想從地上站起來,卻發現自己現在只剩下手指還能動。沒辦法,我只好暫時維持原狀,等體力恢復一些再說。

     原來如此啊。這就是母親這段時間以來所受到的非人待遇嗎?難怪她總是不還手,也不回嘴,只是靜靜地讓他打完、罵完,再帶著滿身傷回到房間。連我都被他撂倒在地,母親一個弱女子又能拿他怎麼辦?

     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,誠哉斯言。我利用了繼父不在家的時候,偷偷進到他的書房裡,正好一眼看見他放在桌上沒收好的藥包。數個藥包上的不同資訊,顯示出他有定期到精神科回診的紀錄,藥品作用也以鎮靜居多。看樣子,我和母親算是抽到大獎了。

     從之前幾次躲在房裡聽見的咆哮聲而言,繼父確實有些不正常。他對母親所指控的,全是一些莫須有的罪名,內容不堪入耳到我不想再去回憶。一開始,母親還試圖辯解,但通常只會讓繼父更快失控。漸漸地,母親也寧願選擇當個沙包,暴行反而還可望提前結束。

     如果我能夠從容地把藥包放回原來的地方,還調整成同樣的角度,那應該就沒有剛剛那一頓揍了。只可惜繼父回來得早了點,才演變成這種下場。

     「算了,這樣也好。或許這麼一來他會想到還有我可以打,就不會每次都對母親出手了吧。」

     後來,在外面的公用電話亭裡,我對哥哥這樣說道。繼父對我和母親的通聯情形控制地異常嚴密,在家裡是絕對不可能放心講這些話的。

     『……這樣不行。你回來。』

     「回來?回哪裡……」話還沒說完,我已經想到答案。「不行啦,我要是突然不見了,他會怎麼想?還留在那裡的母親怎麼辦?」

     『只有你在那裡也沒用。你回來以後休息一下,還有找機會跟爸講,看他能不能出面。雖然我想有點困難……』說到這裡時,從話筒裡傳來的聲音明顯變小許多。『至於你那裡,我先過去幫你擋個幾天。』

     「咦?……等等,你是要──」

     『我跟你交換。反正我諒他也分不出來。』哥哥講得斬釘截鐵。『總之你回家來就是了。』

 

 

     「啊──!糟了!」

     衛的聲音猛然在我旁邊響起。我轉過頭去,她正彎著上半身往抽屜裡頭看。

     「怎麼了?」

     「這個……」她伸手一抓,拿出整疊B5大小的白紙放在桌上。「我忘記要早點拿去交了……」

     「啊……這個啊。」

     白紙上方用較為粗黑的字體寫著「學生進路調查表」,這是早在一週前就已經發下去的東西,今天是交給班長的最後一天。也就是說,眼前這疊紙正是二年七班全體的志願自白書。

     「今天田徑社那裡好像要交代什麼很重要的事,要社員早點過去,我本來打算前一節下課就先把它交出去的……」

     說著說著,衛從座位上站起來,先向某個方向看去,接著又開始環顧整個教室,但似乎沒有看到她想找的人。

     ……大概是想請大坪幫忙做點體力活吧。雖然如果他在的話應該會很樂意,不過……就另一層意義而言,我越來越同情他了。

     「沒關係啦,我閒著也是閒著,妳有事的話就快去吧。」

     我也站起身,一手提著已經整理好的書包,另一手將衛桌上的那疊紙一把抓起,走向從班會結束後就一直開著的教室後門。

     「咦?啊,那麼就麻煩妳了,謝謝囉~」

     看來她真的很趕時間,平常還會多黏著我一會兒,今天卻以極快速度抄起書包,一邊揮手一邊向前門跑。

     「走路看前面啊──」

     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見,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外了。儘管不太可能,還是希望她不要撞到人才好。

 

     「這張是小林同學的……服裝設計專門學校啊……」

     可以理解。她的作品我見過一次,她的確有這個才能。

     「那寺田同學是……演藝人員……」

     這也不意外。她看來對這個領域很有興趣,不過其他條件嘛……不,或許只是我的想法比較悲觀而已。

     「村上同學呢……啊,R大理科嗎……」

     總算看到一個想念大學的人了,而且還是評價很不錯的學校……等等,難道在我們班,想走學術路線的人反而是異類?

     在前往教職員室的途中,我把手中的調查表拿起來隨意翻看。大部分的人都填滿了全部三格,當然也有人只填第一個格子,一副非它不可的氣勢;但不論是哪一種,都看得出來是花時間思索過後才下筆的,至少沒有出現「外星人」、「重考生」這種明顯打混的答案,字跡也都算工整。畢竟是之後進路訪談時會用到的材料,沒有人想接受班導的「特殊關懷」吧。

     不過,衛的答案倒令我有些意外。我本來以為她會想去體大,結果她的第一志願竟是S大文科,以她目前的成績來看,雖然不是不可能,但還需要再努力一點。翻到大坪的調查表時我更驚訝了,他的第一志願竟和衛一模一樣,只是單純的偶然嗎?

     我自己的也是中規中矩,三個格子依序寫上了適合我目前程度的大學和短期大學。但排序的依據和興趣無關,完全是看我的能力和未來發展空間而定。為了實現夢想而進修是很美好沒錯,但這不是騙人,我目前並沒有特別想實現的夢想。再說就算有,我也沒有資格去追求。還有人在等著未來的我去保護,我不能讓自己陷入經濟力量沒有保障的境地。

     就這樣看了不知幾張後,下一張終於出現雨宮的調查表。但在我看清楚眼前所見時,我卻不禁愣了一秒。

     白的。上頭完全是空白的,除了班級、姓名以外一個字也沒寫。

 

     教職員室的門已經近在眼前。我騰出右手,正預備用食指關節在門上輕敲兩下──

     「……嗎?還真是辛苦你啦,森口老師。」

     從沒關緊的門縫裡,隱約傳出一個向我們班導搭話的聲音,應該是其他還留在學校的老師吧。

     「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,我其實也沒辦法做什麼。事情可以平安解決,真的是再好不過。以他們家的立場,本來可能會鬧到現在都沒結束。」

     「這件事雖然是對方的錯,不過……雨宮那孩子也太衝動了點。這個社會,往往是先動手的一方就輸了啊。」

     「話是沒錯,不過,要是換成別的成年人,也不見得能夠忍得下去。」

     本來要敲在門上的手指停了下來。直覺告訴我,只要聽下去,就可以聽到我想知道的東西。於是我輕輕轉身靠在門旁的牆上,集中精神繼續「接收」老師們的閒聊內容。

     「算了,就這麼息事寧人也好。那孩子成績不錯,如果被這些人拖累了反而糟糕。」

     「……對了,我記得你前陣子不是才和他談過?結果怎樣?」

     「該怎麼說……還是老樣子啊。明明已經一年多了……突然讓我覺得有些挫敗啊。」

     「不用太難過,有這種特殊背景的學生,不是講幾句話就能沒事的。」

     「多謝前輩。只不過……我還是很在意哪。他在班上也不常和其他同學來往,連想找別的同學來問都不知道要找誰。」

     「是嗎……如果有必要的話,去問問三條老師吧?他對處理這類問題似乎有些心得。」

     「三條老師啊……我會去試試看的,謝謝前輩。」

     看來這句話應該就是交談的結束點了。我在門口又等了一會兒,確定已經沒有下文之後,才伸手敲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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