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

 

     走在連接數個房間的走廊上,太陽早已落下的天空籠罩著一片藍紫色的雲霧。

     抬起左手腕來看了一下錶。還好嘛,時間並沒有我想像得晚。在出去吃晚飯前,應該還來得及小酌一下吧。

     我在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門前停步。門邊有個簡單的塑膠門牌,上頭印有「如月」二字。和爸媽分開居住以後,我便獨自一人搬到了這間單身公寓。算一算,今年已經是第四年了。不去注意的話,日子過得還真快啊。

     在我從書包裡拿出鑰匙,插進鐵門上的鑰匙孔時,從門後傳來了響亮的電話鈴聲。

    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,不過直覺告訴我,這通電話正是我這一個多星期以來所引頸期盼的。亢奮起來的心情催促我加快開鎖的動作,鐵門一開,我便隨意脫了鞋跑進房間裡,連電燈開關都顧不得按。

     瞄了一眼發著光的顯示幕,來電號碼不明。用公用電話打來的嗎?

     我頓了一下後,便拿起主機上的有線話筒,刻意壓低聲調開了口。

     「……如月家。」

     另一頭沈默了一下,接著,語氣平和地聲音傳進我的耳朵。

     『……什麼啊,原來妳也會這種硬梆梆的制式用語啊。』

     從音調裡,我聽不出任何特別的情緒。彷彿今天只是又一個普通的傍晚般,之前那幾個月也什麼都沒發生過。

     「你人在哪裡?」

     心情在聽見這個聲音後稍稍放鬆下來,不過我不打算扯太多廢話。

     『目前在上野附近。不過我不會待太久。』

     「這幾天你都不在家裡嗎?」

     『……喂喂,別一下子問這麼多問題啊,妳是警察嗎?』

     竟然還笑得出來……就算是苦笑我也覺得不是時候。

     『也換我問妳一句吧。妳去過彌生館了對嗎?』

     ……

     「對。」

     『那……我媽不在了的事,妳也知道了吧?』

     「對。」

     『她被送到那裡的原因呢?』

     「……我不太肯定,不過應該算知道吧。」

     突然轉進正題讓我愣了一下,但我還是決定照實回答。

     『是嗎……』電話那頭傳來他嘆氣的聲音。『看來我應該不用花太多時間在說明上了。妳只靠自己一個人去查的吧?還真可怕。算了,這樣也好。』

     「你該不會打算就這樣在電話裡告解吧?」

     『今天以前我是這樣想的。不過……』

     話語中斷了幾秒,只有被當作背景的人車行進聲充斥在耳邊。

     『或許有點突然吧……妳今天晚上有時間嗎?』

     「還真是高風險的邀約法啊。」

     對話至此,我緊繃的雙肩終於能垂落下來。

     『可能要讓妳稍微跑遠一點……這裡的話,比較不會被人打擾。』

     接著,他告訴我一棟廢棄大樓的名字及詳細位置。據他所說,那裡地處小巷弄,白天時也少有人經過,是很適宜的談話地點。

     『妳可以先想好要問什麼,今天我不會再敷衍妳了。妳想知道多少,我就告訴妳多少。』

     和學園祭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截然不同,他的聲音顯得平靜而認真,反差大到詭異的程度。聽著聽著,原本已經放鬆的身體又開始僵硬起來。

     「……掛電話之前,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?」

     他沒出聲,於是我接著說下去。

     「之前明明一直把我排除在外的……現在又是為什麼?」

     他還是沒有回應。但不知為何,我彷彿可以看見他在電話另一端的表情。

     沒有笑意,沒有憤懣,就像臨入夢鄉般,放開一切的空白感。

     『該怎麼形容呢……至少,最後想做個了斷吧。』

     ……很好,我猜得果然沒錯。真的是最惡劣的Bingo啊。

     無奈地吐了口氣後,我睜開眼睛。

     「我懂了。我現在過去。」

     『可以不用那麼趕。到天亮以前我都會在。』

     說出最後這句話時,他的語調好像變輕鬆了一些。

 

 

     這棟廢棄大樓似乎再不久後就要拆除,所有窗戶玻璃已經卸下,牆上用噴漆畫著大叉,電梯也停止運轉,外廂門用膠帶封著。空氣中飄散著一股灰塵的氣味,腳下一直傳來踩到某些碎片的觸感。但我沒多花心思在意這些,等眼睛適應黑暗後,便來到該是安全梯的地方,推開略顯沈重的防火門,頭也不回地向上跑。

     ……這麼說來,從出電車站開始,我好像就一直在拼命跑了。距離天亮還有一段很漫長的時間,對大多數的人來說,這個夜晚才剛開始沒多久,其實我根本沒必要做出這種會大量消耗體力的舉動。即使拂過臉上的風十分冰冷,我卻連指尖都暖呼呼的。

     幸好,拜這棟大樓興建較早之賜,十層出頭的高度,可以在我跑不動以前到達頂樓。我連牆上的樓層數字都沒看,只是聽著越來越清晰的喘氣聲和自己的心跳。終於,一旁的扶手到達了盡頭,眼前只剩下一小塊平台和唯一的門扉。

     順著向前衝的勢頭,我一手扭轉喇叭鎖,半身頂住門板猛然向外推開。

 

     瞬間,比地面上稍強的夜風吹過我的臉頰,原本披散在肩後的頭髮也一同飛起,在半空中飄揚。

     呼出的白色氣體立刻就在風中消散。今晚天氣不是很好,藉著從地面上傳來的光線,可以看見空中覆蓋著大片的雲朵。周邊幾棟較高的大樓在視野中指向天空,像是要代替被掩蓋的星子般強調自身的存在。

     我向前走了幾步,完全離開安全梯的涵蓋範圍,用一隻手按住飄舞的頭髮。眼前的屋頂邊緣不像學校那般被鐵絲網所包圍,只有一段高度約在膝蓋上緣的水泥圍牆擋著。雖然在牆前還設了較高的鐵欄杆,但在風吹雨打日曬的接力摧殘下,早就斑駁碎裂,有跟沒有一樣。儘管遠遠看來是座連小學生都能輕易跨越的矮牆,寬度倒是能容許讓人坐在上面遙望下方。

     「……比我預計的還要快呢。」

     一手向後扣著牆面,回過上半身來望著我的雨宮,正是如此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。

 

     「……這裡感覺還算不錯。」我看著前方的虛空慢慢走近他,大衣和制服裙擺拍打著雙腳。「可以過去嗎?」

     「今天不要。妳還是留在圍牆裡面就好。」

     雖然他這麼說,但話裡的意思和拒絕有些許的差異。

     同樣是站在樓頂邊緣的危險行為,今天和平常在學校裡的含義卻完全不一樣。眼前這段水泥牆,比平常更加明確地扮演了分隔的角色。

     「啊,是嗎。難得有機會到家和學校以外的地方看看的。」

     我以感覺不到惋惜的口氣說完,便轉身在他斜後方的地面坐下。隔著些微的距離,我們背對著彼此,聽著時起時歇的風聲。就連腳下的喧囂嘈雜,也在風聲中被沖淡、融化。

     一股莫名的懷念在心底油然而生。上一次像這樣一起待在夜晚的屋頂,感覺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
     「想好了嗎?要問的問題。」

     彷彿算準了我呼吸和心跳回復正常頻率的時間點般,他的聲音從後方傳來,打破了沈默。

     「根本沒時間想完啊,多得不得了。」

     說出這句不像抱怨的抱怨,我轉成側身靠牆的方向,面對他的側臉。

     「所以,就從這個大前提等級的開始吧。──你真正的名字,到底是哪一個?」

     「……妳的意思是?」

    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,我則面不改色繼續說道:

     「彌生館的訪客登記簿,我看過了。你寫在上面的,並不是你現在用的名字,對吧。」

     「……然後呢?」

     「廣田祐晴──」停了一秒後我接著開口。「這個名字和你有什麼關係?」

     直到此時,他一直沒變的表情終於浮上似有若無的笑容。這算是嘉許的意思嗎?抑或只是單純地理解?我無法判斷。

     「妳放心。我們的確曾經交換過身分沒錯,不過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。現在,除了去彌生館的時候以外,我沒再用過那個名字。」

     只能說不愧是他,直接就說出了我想要的答案。

     那麼,剩下的問題就簡單多了。

     「那是我的雙胞胎弟弟。」他移開目光,看著眼前無邊的夜空。「大概三年前就已經死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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偽.後記:

這回因為劇情安排緣故,文字分量比較多,
所以會分三天貼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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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yuukaz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