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那天醒來以後至今,我一直處於被遺忘般的狀態。

     到現在唯一來看過我的家人只有媽媽。確認我死不了後,她便先行離開醫院。她並沒有問我任何問題,只叫我什麼都別想,好好休息。看來包括交換身分在內,她已經知道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吧。

     我試著回想一下失去意識前的記憶,順便確定自己沒有被那個傢伙撞壞腦袋。雖然醒是醒了,但眼前的景物還有些飄盪感,加上全身累積的所有破皮淤青,隨便動一下就痛得要命,別說坐起來了,連想翻身都很困難。最後我只能盡量讓自己睡著,消磨這段跟拘禁沒兩樣的時光。

     既然事情演變成這樣,祐晴還能留在雨宮家嗎?沒有任何人告訴我外界的近況,我除了等待,什麼也辦不到。早知如此,當時就別那麼衝動,忍耐到那傢伙發洩完就算了。現在我只能希望,這次把事情鬧大,可以讓相關的人稍微有些動作,如果可以直接把那傢伙隔離開來就更好了……即使我也覺得這期望太高。

     隨著活動能力漸漸恢復,我一天一天計算著能離開這裡的日子。但就在身上的紗布繃帶等等已經拆得差不多的時候,突然接到了那通電話。

 

     『……哥,是我。你現在還好吧?』

     從護理站旁邊設置的電話裡,我聽見祐晴有些發抖的聲音。

     「已經沒事了……你呢?又回去廣田家了嗎?」

     『……』

     話筒那邊傳來一陣令人不安的沈默。

     「怎麼了?那傢伙又做了什麼?」

     『……他……他死了。』

     「咦?」

     祐晴說的下一句話,讓我的思考變成一片空白。

     『是……是我殺的……我回到那裡……用菜刀……把他給殺了……』

 

 

     「真是夠了。從小到大,明明連一場架都沒打過,現在居然邊笑邊哭邊講出這種亂七八糟的話……實在是有夠差勁的玩笑。」

     他陳述的語調裡沒有多餘的情感起伏,好像那些東西在很久以前就全都死光了一樣。

     這就是「少年Y」的真實身分。

     那天在圖書館裡,看到週刊誌上提到的這個代號時,我腦中已經成形的劇本瞬間發生了錯亂。受限於不得公開少年犯個人資料的規定,週刊誌只寫出了代號、年齡和與被害人的關係──雖然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隱藏身分的實效──其中,年齡與當時的我們相符,都是14歲,加上之後關於動機的部分,清楚顯示出Y是真理子阿姨改嫁時一同帶過來的,亦即Y和雨宮家具有血緣關係,讓我不禁把懷疑的箭頭指向在我眼前的他身上。

     但若真是如此,不就代表學籍資料上所記載的內容是假的嗎?並且,代號所選用的英文字母並非依照順序,可能會和少年的真實姓名有所關連,雨宮卻不論姓或名都不是Y開頭的音;再說,儘管還是中學生,殺人畢竟是重大犯罪,怎麼可能讓他不留痕跡地繼續過正常生活?即使沒坐牢也該送少年院吧!

     懷著這樣的疑問,當我翻到第二篇報導時,便恍然大悟了。

     「少年Y」──廣田祐晴於移送途中脫逃,並在翌日凌晨墜樓死亡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目前我們所在的這棟廢棄大樓,正是祐晴君的人生終點。

     不是同一個人,卻有相同的年齡和出身家庭,除了雙胞胎以外,我想不到別的可能性。

     而今,我正以近似送行的旁觀立場,看著眼前這幕彷彿再現當時情況的惡質戲碼。

 

 

     「……媽媽呢?」

     我的聲音沈穩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。電話彼端那個像笑又像哭的聲音已經平靜許多,只剩下不時傳來的抽氣。

     『大概……也不行了吧……聽說警察曾經去過醫院,想問她事情怎麼發生的……但是沒有用……她已經……連自己叫什麼名字、今天是幾月幾號……都回答得顛三倒四……』

     「……這樣嗎?」

     壓抑住益發清晰的絕望感,會這樣也是沒辦法的吧──我這麼對自己交代。

     祐晴應該是在回廣田家前就決定要這麼做了,只是他自己沒意識到而已。才跟著媽媽一回到家,那個傢伙早就在起居室裡等著他們。看到祐晴竟然毫髮未傷地回來,他愣了一下,但知道是什麼原因後,他馬上又啟動了暴躁開關,把前兩天發生過的事全忘掉了。該不會是認為自己遭到背叛了吧?……可笑。

     但是,這次祐晴卻做出了和以往不同的舉動。在那傢伙即將開始施暴之前,他衝進廚房裡順手抓了把菜刀,回到媽媽身前和那傢伙對峙。對那傢伙而言,這景象似乎比被我用椅子砸那時更富有精神上的破壞力。他並沒有因此而停手──祐晴也一樣。

     結果,一直站在他們旁邊的媽媽,從頭到尾目睹了這個不可收拾的血腥現場。她是個個性纖弱的人,婚姻是被別人決定的,不倫戀是無法控制的,面對暴力也是逆來順受的。整個人生全是不能如己意的事,現在又突然在她眼前噴滿一地的血,或許,就讓她這麼陷入崩壞,忘掉一切,反而是件好事。比起來我還更想要知道,當祐晴壓在那個早就沒了反應的軀殼上,還繼續一刀又一刀拼命猛刺的時候,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?

     在剛剛那既漫長又短暫的數分鐘間,祐晴用顫抖的聲音,把這些八成也已經跟警察說過的事實部分再說了一遍。彷彿在整理自己的心情般,他的語氣和呼吸的節奏在時間的流逝下漸漸趨於平緩。唯一還去不掉的,是摻雜在話語之中,隱約浮上的茫然空洞。殺了那傢伙的同時,他也把自己的一部分一起毀掉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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