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好冷。

  伴隨著不由自主的發抖和瑟縮到痠痛的手腳,我睜開眼睛。周遭的光線非常微弱,只有衝進鼻腔裡的冷空氣和塵埃的味道,提醒我現在身處何地的事實。記得稍早之前有醒來過一次,吃了點東西後又睡著了。在那之後又過了多久?現在是黃昏?還是黎明?

  沒關好的玻璃窗在另一頭喀喀作響。風應該就是從那裡灌進來的吧,難怪那麼冷。雖然身上蓋了件大衣,地面上也鋪了壓平的瓦楞紙箱,但好像還是不夠。

  ……沒有其他人在的樣子。手腳都被綁著,腰間還有一條長繩和作為我棲身之處的舊實驗桌綁在一起,就算想爬起來關窗戶也辦不到。我只能扭動身體,將包裹著我的大衣捲得更緊一點。

  時間繼續流逝。就在我已經看不清楚自己吐出的氣化成的白霧時(啊,原來現在是黃昏啊),地面終於傳來了向這裡接近的腳步聲。

 

  「久等囉~今天有鮭魚口味的飯糰呢。平常不太吃便利商店的食物,想不到選擇還滿多的嘛。」

  沒有經過開門這道手續,她就拎著塑膠袋來到我面前了。不過想想也對,在這裡,有沒有關門似乎沒多大差別。

  「那個……可以先幫我把窗戶關起來嗎?好冷喔……小衛?」

  我探出頭來,向上望著才剛蹲下來的她,小聲說道。

  「唔?當然好啊,等一下喔。」

  朦朧中她好像點了點頭,立刻再度起身向一旁走去,消失在我的視野裡。沒多久,後方就響起了窗戶關上的聲音,連帶也將一部分雜音隔絕在外,讓室內變得更安靜了。

  「抱歉呢,我沒注意到。不過為了讓空氣流通,天一亮我還是會再把它打開喔。反正應該沒幾天,你就忍耐一下吧。」

  邊說邊走回我面前,圍巾大衣毛線帽全副武裝的她悠哉地在旁邊坐下,打開從牆角包包裡拿出來的手電筒,藉著燈光拆封塑膠袋裡的晚餐。

  「像這樣只有兩個人在一起,就讓我想到修學旅行的時候呢。」不知為什麼,我總覺得她的語調輕快地像在哼歌。「一下子,三年級生活也要結束了,真有點捨不得。」

  「……小衛,妳說的……修學旅行那時候,還有接下來的事……都是真的嗎?」

  聽到我的話,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過頭來,在暈開的手電筒光線下露出訝異的表情。

  「咦~原來你有在聽啊?我還以為那時候你已經睡著了耶。嗯,是啊。根本就沒發生過什麼糾紛,我也從來沒被什麼人盯上過,差點被侵犯也只是在演戲而已。那三個信陽的人……其中一個好像是中輟生吧,都是我用錢買來配合我的。為了這個計畫,害我用掉了不少儲蓄呢,呼。」

  「……為什麼……要這樣做?那時候我和如月同學都很擔心妳,怕妳會受到打擊耶!如月同學雖然沒說什麼,但是看到那種場面,她一定非常自責,所以才會──」

  「你這個無憂無慮的傢伙懂什麼?稍微對你好一點,就以為可以對我說教了?你也只不過是這整個計畫中的一顆棋子而已,給我搞清楚。」

  我驚呆了。

  猛然打斷我的小衛,那副低沈的口氣和冰冷的眼神,和我一直以來所知道的她完全不同。

  「看你的乖寶寶模樣就知道,你有個還不錯的家庭吧?我呢,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。我的親生父母,在我念小學前就因為空難去世,這之後我被親戚們像皮球般踢來踢去,每個人都用一種巴不得我快點消失的眼神看著我。等我知道那是因為爸媽還留下了一筆半大不小的債務,已經是長大一點以後的事了。

  「後來由這些親族作主,將我家的財產全賣了抵債,把我丟進孤兒院後,就再也沒有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過。我現在的父母,是在我即將上高中前才收養我的。他們只是一對很想要個女兒卻無法生育的夫妻,和我沒有任何一點點的親戚關係。雖然我不懂他們是喜歡我哪一點,但在交上這個好運前,你知道我這十幾年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走過來的嗎?

  「沒有什麼東西是專屬於我的。我的任何一切都要與其他人共享。只要一個不注意,連自己擁有的部分也會被搶去。食物,衣服,玩具,甚至是朋友。想要有人一直陪在自己身邊,有什麼不對?希望有人把自己放在第一位,有什麼不對!你體會過喜歡的東西離你遠去的感覺嗎?否則你憑什麼質疑我!」

  小衛越說越激動,直到話音告一段落後,那從來沒聽過的高亢聲調都還殘留在我的耳朵裡。始終和我相對的雙眼燦爛異常,讓我雖然無法直視她卻又移不開目光。

  「歌澄擔心我?因為我的事而感到自責?這種事我當然知道,那又怎麼樣?到頭來也就只有這種不上不下的在乎而已,不是嗎?我要的才不是這種東西!」

  突然,小衛伸出雙手扯住我的領子,一把提起我的上半身拖出桌子下。手腳在地面和其他地方的摩擦、撞擊痛得我不禁皺起眉頭,但喉嚨被衣服束緊,想叫也發不出太大的聲音。

  「從第一次遇到歌澄時我就決定了。我只會是她一個人的,而她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。」小衛將臉貼近我,清楚有力地刻劃著一字一句。「為了讓她更依賴我,永遠待在我身邊,要我做任何事我都願意。每天的便當也好,當她和班上其他同學的橋樑也罷,她不需要和周遭的世界往來也無所謂,只要讓我來照顧她就夠了。如果有人想要搶走她,不管對方是誰,我一定會把他排除掉。這次,我絕不會再失敗。人質就給我閉上嘴乖乖看著。」

  「……就算會傷害到如月同學……就算要殺人也一樣……?」

  我的聲音明顯在發抖。還有呼吸也是。這絕對不只是因為脖子被揪住的關係。光是勉強吐出這個問句,我就已經耗盡全力了。

  這種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的感覺……如果說這就是真正的恐懼的話,那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。

  「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還用問嗎,大坪孝輔?」

  小衛似乎有些不屑地輕笑一聲,接著便鬆開了雙手,把我又扔回地面上。儘管肩膀在毫無支撐之下撞上地板,比起疼痛,我卻更在意跪坐在視線前方,仍然盯著我看的小衛。

  「要是真有什麼能讓歌澄傷到再也站不起來的方法,我還真想試試看呢。如此一來,她哪裡也去不了……就一定不會離開我了。」

 

  ──奇妙的違和感湧上心頭。

  明明應該是犯罪宣言般的話,我持續到剛才的恐懼卻因為它而消失了。

  在微光下面無表情的小衛,看起來竟讓人覺得好落寞……為什麼?

 

 

  時間過得真快。要不是今天被問起,我還沒意識到這些已經是那麼多年前的往事了。

  輾轉聽說她後來被一戶姓黑崎的人家收養並改姓的事時,我不知道要怎麼回應,只好「喔」了一聲表示理解。畢竟那時她已經轉學,而且從事件發生過後,我就再也沒見過她,本來就沒有交情可言的我們,早就變得和陌生人沒兩樣。

  不過,我也不能否認,這和我一直想要忘掉她的事應該也有關連。

  我和黑崎不只是中學時同校而已,在更早之前,我就已經認識她了。在紅葉館裡朝夕相處的同伴中,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隻容易受驚的小動物。和她說話時,她的反應總是慢了好幾拍,聲音很小,行為舉止也是怯生生的,直到升上中學了都還是一樣。

  不過,還是有一點例外。黑崎很黏小杏,印象中除了小杏以外,我還沒見過她會主動去跟誰說話的。大概是小杏那對任何人都很親切的態度吸引了她吧?看在小杏的面子上,雖然我對像黑崎那類型的人感到棘手,還是多少會和她打個招呼,只是她好像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全。是覺得沒有特意去記的必要嗎?老實說,我的確不太高興。

  事情是發生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。黑崎和小杏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,小杏在那時加入了學生會,和另一個別班的男孩子擔任同樣的職位。兩人因為這個原因經常來往,越走越近,當時我們那圈朋友都認為他們對彼此一定有好感,時不時就敲敲邊鼓、開幾句玩笑逗他們,也由衷樂見這兩個人成為一對。但是,黑崎似乎不喜歡看到這種發展。就像是故意要阻止他們兩個單獨相處般,她跑來我們班找小杏的次數越來越頻繁,後來甚至會一放學就趕來邀小杏一起回去,讓小杏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,顯得很為難。

  一方面是看不下去,同時也是因為我對這樣的黑崎厭煩到了極點,所以我決定要整整她。首先,我集合了朋友們的力量,鼓動男孩子那方主動告白。成功後的隔天,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在僻靜的走廊上偶遇黑崎,再很開心地告訴她小杏和那個男孩正式交往的事。果不其然,她看來受到不小的打擊,整個表情都懵了;就連離去時的背影,也像抽掉了魂一樣。

  當天的下課時間,黑崎一次都沒跑來我們班。雖然有點意外,但我猜想她只是暫時沒能理解現實,到放學時她應該就回神了。最後一節課剛結束,我知道小杏已經和那男孩約好今天一起回家,便故意催她先離開,結果正好快了黑崎一步。從窗戶看著黑崎偷偷跟在小杏後頭走遠時,我忍不住因為計謀得逞而微笑。一直黏著別人只會給別人帶來麻煩,她完全沒有自覺嗎?看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後,她也差不多該醒醒了吧?

  但我沒想到,我不經深思熟慮的惡作劇竟招來了嚴重的後果。

  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何謂獨占欲。黑崎她竟然主動找那個男孩出來談判,要他和小杏分手。男孩不肯答應,被黑崎用帶在身上的美工刀劃傷了手臂。知道這件事的小杏又氣又傷心,不管其他人的勸阻,自己繞著整個學校尋找不見人影的黑崎。後來我們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平台發現倒在那裡的小杏,她被黑崎從上面推下來,撞傷的鬢角還縫了三針。幸好只休養了幾天,沒什麼大礙。

  那天過後,我就再也沒在學校看過黑崎,她也沒回紅葉館。只聽說她被送進醫院住了一陣子,之後就轉到一所私立女校去了,好像是住宿制的吧。說來可笑,黑崎至少還敢用行動表明心跡,我卻一直不敢向小杏承認自己做過的事,也覺得間接害她受傷的自己沒臉見她,不知不覺中和她的友情便淡化了。雖然我也想過,就算我不耍這種小手段,結果也不會改變,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,但我曾將這份惡意付諸實行仍是不爭的事實。

  之前聽妳提到黑崎現在的模樣,和以前的她截然不同,我還以為她真的改變了,看來並非如此呢。現在妳已經知道她性情中激烈的一面了,希望這能對妳想做的事有點幫助。就像我剛才說過的,和小杏本質完全不同的妳,或許真的能阻止黑崎也不一定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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