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啊,好久不見……雖然很想這麼說,不過連一個星期都還不到吧。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累呢,歌澄。』

  「……我想,妳應該不會是來告訴我妳現在在哪裡吧?還有大坪君。」

  『真~是的,劈頭就是這種口氣啊?不過也對啦,妳如果到現在還認為我是被某人帶走的話,那我會很傷心喔。』

  「要說傷心的話,先去跟黑崎家的伯父伯母謝罪吧。之後愛怎麼樣都隨妳。」

  『嗯……妳去過我家啦?我忘了把之前跟妳借用的東西一起帶走了說……這樣正好,妳可以順便拿回去,反正我已經用完了。』

  「不用妳說,我早就拿回來了。真謝謝妳的細心啊,連忘掉的東西都可以藏得那麼隱密。」

  『別客氣,雖然我想應該不會,但要是被警察找到拿去當證物的話,就得拖上好久才能歸還了嘛。說到這個,現在外頭的世界應該還好吧?』

  「好到不行。現在班上最流行的話題就是解開妳和大坪消失之謎呢。目前還沒有人提出是妳自行策劃綁架案的說法,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加進去炒熱氣氛。」

  『看來好像很有趣呢。虧我還擔心放妳一個人留在學校會不會太寂寞,想說臨別之際至少送妳一具屍體當禮物,這樣就算妳找不到我,也一定不會忘記我吧?』

  「那還真可惜,妳的禮物製作不夠完全喔。不過我可以說,讓我記得妳的效果已經完美達到了。」

  『唉呀呀,果然是如此嗎?當時光線太暗了嘛……只用鈍器還是不可靠啊。』

  「現在才知道已經來不及囉。我話說在前頭,好機會沒有第二次。以後我絕不會再讓妳碰到他一根頭髮,妳有什麼不滿意的請直接找我。」

  『……總算讓妳說出口了啊。』

  「彼此彼此。妳也沒對我說真話不是嗎?」

  『現在跟我說話的才是真正的妳沒錯吧?這種口吻聽起來爽快多了。一想到在此之前只有雨宮能看見身為「紅月」的妳,我還是很不甘心呢。』

  「……可以的話,麻煩別用那個稱呼叫我。」

  『抱歉抱歉。也閒聊夠久了,剩下的就等見面後再繼續談吧。下星期一據說是個好天氣呢,陪我去河邊坐坐吧?我知道有個地方的夕陽很美麗喔。』

  「……現在再怎麼說也是冬天,妳不怕冷啊?」

  『還好啦。我想應該在太陽完全下山前就能結束,所以沒在擔心這個。』

 

 

  「……璃菜?」

  站在半開的門口,我望向沒有開燈的房間內,試著發出有些怯懦的聲音。

  沒有反應。

  時間雖然還早,但拉上的窗簾阻隔了大部分的光線,使房間內部的輪廓顯得一片朦朧。在窗下,一個披散著長髮的少女抱膝坐在那裡。她微低著頭,手指玩弄般捲著自己的頭髮,對門口的我連看也不看一眼。

  或許是聲音太小,她沒聽到吧?這麼想的我雖然心中的不安又增強了一點,還是逼自己再說些什麼看看。

  「璃菜?是妳對吧?還記得我嗎?我是……」

  我稍微加大了聲音,一邊說一邊向房間裡慢慢前進兩、三步。但這次話才說到一半,我就停住了。

  原本低著頭的少女睜大了眼睛,髮絲也從定格的指縫中悉數滑落。緊接著,她抬起頭看向我,視線彷彿要貫穿我般牢牢盯著我不放。

  「……!」

  幾乎是在我認知到少女的表情轉變為欣喜的那一瞬間,伴隨著短促的呼吸聲,少女從坐著的角落飛身向前一把將我抱住。

  「終於來了……終於見到妳了……歌澄……」

  耳邊傳來像是快哭出來的音調,璃菜用足以讓指甲嵌進我背後的力量箍著我,她的體溫、香氣也確實地傳了過來。

  「我好寂寞……這裡的人,我一個也不認識,也不能每天回家,我只能一直寫信給妳,可是都沒有回音……是沒有收到嗎?還是妳已經忘了我……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……我不喜歡這樣!我好想回去!想回到有妳在的學校去!」

  聽著這些話,我愣住了。

  儘管明知這是因為她已經忘掉了、失去了很多才能這樣說,但仍然有那麼一下,我產生了被原諒的錯覺。

  那是不可能的。什麼都不知道的人,根本沒有原諒任何人的基礎。但是,她當下的心情並不因此而虛假。那緊抱著我的雙手,已經足夠讓我明白。

  她已經忍受孤獨的世界到了極限,我要是繼續離她遠去,她就會崩潰。但對她而言,我也算是「過去」的一部分;要是我太接近她,刺激她恢復了那段記憶,後果可能會比崩潰更嚴重。

  「……嗯。我知道了。對不起。」

  我懷著另一種心情,對她說出這句道歉,即使她不會懂,也不可以懂。

  「以後,有時間的話,我會儘量抽空來找妳的……好嗎?」

 

  我必須幫忙維持住目前的璃菜。很諷刺的,此時的缺陷對她來說反而是種保護,絕不能讓她好起來。

  間接由我造就的殘缺,我卻只能正眼注視著它,不能動手去改變,也沒有移開目光的資格。

  被宣告的無期徒刑,執行現在才要開始。

  ──不過,說不定也就到今天為止了。

 

  夢境與現實的界限轉為稀薄。在下一陣微風拂過我周遭時,我睜開眼睛。

 

  從墊在桌上的手臂中抬起頭,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了快半小時,空無一人的三年三班教室裡僅有淡淡的陽光籠罩。就如同衛在電話裡所說的,今天應該可以看到不錯的夕照。

  本來我應該跟著離校的人群一起移動腳步的,現在卻還不想從座位上站起來。反正衛不在這裡,不會有誰來催促我。

  像這樣從教室的窗戶看著外頭的天空,今天會不會是最後一次呢?

  再過沒多久就要見到衛了,但我仍然不知道要對她說些什麼。

  冬天的河岸寒風颯颯,即便是白天也沒人會想靠近,何況還是衛特別挑選過的地點。就像夜晚的學校屋頂一樣,在那裡不管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打擾。例如促膝長談,或是仰望星空,甚至還可以公然走在寸許之地的鐵絲網外圍。

  就算……明天連我也不見了,一時半刻也還不會被人找到吧。

  妳也是這麼想的嗎?衛?

  「──沒有直接就衝出去,看來還是有一點進步嘛。」

  突然,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。方才的我感知能力被思緒屏蔽,完全沒發現接近並停留在教室門前的腳步聲。

  「你……你怎麼會來這裡?」

  我轉過頭,訝異地瞪大雙眼,勉強擠出有點結巴的一句。來人無視我的反應,面無表情離開倚靠的門框,信步走到我面前。

  「有點事要辦。先不提這個,如果妳滿腦子都是些危險的東西的話,接下來的事還不如就放手別管了。雖說我現在也沒什麼力氣攔住妳就是。」

  ……還是一樣,一句話就命中了我懸在心上的大石。

  不過也因為如此,我好像稍微有可以笑出來的餘裕了。

  「是嗎?我現在看起來那麼糟糕啊。」

  「妳剛才的表情,和在舊校舍那個時候一模一樣。」輕描淡寫地回覆,額角還貼著紗布,左手吊在三角巾裡的雨宮在前面的空位上坐下。「託妳的福,那眼神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。」

  「……再怎麼酸我,我也不會道歉的喔。」

  「嗯。我知道。」

 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不再出聲,也沒正眼看向我。彷彿是在等我自己開口般,又像只是單純想留在這裡一樣。

  溫暖的冬陽斜披在身上,幾許懷念的氛圍在這個空間重生。三年間,我們無數次地在放學時間過後的學校裡碰頭,什麼也不做地待在彼此身邊,直到內心重拾感受倦意的能力。只在那段時間裡,我可以不用去支撐著什麼,也可以忘了必須去營造或被隱藏的東西。只有那一刻,我能比獨自一人時更像我自己。

  包圍著我的深淵,似乎可以隱約見底了。

  「……到底是哪個環結出了差錯?明明和保護他人相比,我更擅長的是傷害他人啊。」

  和我的願望無關,最後總會直接或間接地呈現出和我期待相反的結果。栗原璃菜,大坪孝輔,黑崎衛,雨宮遂星。已經有這麼多先例擺在眼前,往後這樣的情況八成也不會改變吧。不趕快把我永久隔離,還履履讓我面對需要拉某個人一把的情境,這種玩笑繼續開下去真的沒問題嗎?

  瞇眼遠眺隱藏在薄雲間的金黃輪廓,強光刺得雙眼有些眩目,我卻不想把視線移開。

  「……看得出來啊。所以,事後不反過來拼命傷害自己的話,情緒就無法平衡吧。」

  「──」

  一瞬間,心裡湧起一股抗拒的衝動。不過理性很快就明白過來,他說的並沒有錯,只是潛意識對被說中而不能反駁的自己感到有些不快。

  而且,因為他這句話,我突然覺得似乎能理解了什麼。

  「……你把每次受傷的機會都當成了鎮定劑嗎?」我邊回想邊轉回目光。

  「妳要這麼說我也不否認。」他倒是答得乾脆。「如果讓妳有被利用的感覺,我道歉。」

  「……無所謂。」我在心裡嘆了口氣。「我還有被人利用的價值,高興都來不及了呢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就算把這價值再多發揮一次也沒差吧?」

  「……咦?」

  「承受傷害也是一種療癒的形式,特別是對脫離正常範疇的人而言。如果溫和的手段都用盡了,索性做個了結或許才是正解。」至此,他總算把視線移向我。「這一點,妳也應該感覺到了吧。」

  「……可是,她並不等於你啊。」

  萬一她其實並沒有再度站起來的力量,那──

  「妳想說什麼?我可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堅強過喔,別逗我笑。」又來了。和自己同類型的存在最大的便利和麻煩,就是心裡糾結的問題點會立刻被戳穿。「再說,妳控制分寸的能力真那麼糟的話,這次的事件應該早就結束了,不管是怎樣的結果。」

  「……真是,被人這麼看得起,我也很困擾啊。」

  做了下深呼吸,我重新放軟了音調。

  「我只是在逃避罷了。一旦遇上的是和自己有關的事,我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,不是過分衝動就是猶豫不決,無能到極點。現在的我真的無法確定自己控制能力的極限,可能會做出什麼一開始根本沒想過的舉動。即使如此,我還是要在這種狀態下出現在她面前嗎?」

  儘管之前心裡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不安,但如此直率地用言語表達出來,似乎還沒有過。在承認了這份心情的同時,竟然有種被解放開來的快感,反而比之前更加踏實。不可思議。

  「……妳就當作是先過去拖延時間吧。雖然不知道要等多久,晚點把這裡的事處理完後我也會過去。沒意外的話,妳只要撐到那個時候就行了。」

  拖延時間?

  這話讓人越聽越感到蹊蹺,我倏地挺直了身體。

  「你該不會想──」

  「不用擔心,我沒打算洩露消息。」

  即使正面我的質疑,他的表情還是平淡如水,讓人看不出來他到底在盤算什麼。

  不過,那些都沒有關係。如果他這麼說,那應該就是這樣沒錯,我只要專心在眼前的狀況上就行了。

  現在,我想相信他。

  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

  終於,我下定決心,從座位上站起來。

  「如月。」

  在即將轉身之際聽見這聲音,我低下頭去,提著書包和他視線相對。

  「不管現在或未來,要是有人想動手傷害妳想保護的人,妳會怎麼辦?」

  一時我有些困惑。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?但是他的眼神看起來並不像隨便問問。

  「阻止他。」

  「不擇手段?」

  「如果有必要的話。」

  「萬一妳的對手就是我也一樣?」

 

  ……啊啊,這串提問的用意……原來是這樣嗎?

  看來我的樣子還是不夠讓人放心呢。再不振作一點不行啊。

  「──沒錯。」

  不要忘記。不要被任何枝節左右,混淆了原本的目的。

  我已經沒事了。真的。

  「……去吧。」

  視線前方的雨宮,終於也露出放鬆下來的笑容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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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
什麼?第四個星期六又到了?(驚恐)

泡在動畫和日劇中度過一個月的我,
在此致上最深的歉意。(土下座)

四月應該不會開天窗吧……大概……也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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