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想來,要是那一天早上我沒有說溜嘴,就什麼事都沒有了。

  「曾經有相同的病例活下來……真的嗎?」

  在心裡「嘖」了一聲。「沒錯……出院後我們也在繼續追蹤,到現在也兩年多了,目前還沒有復發的跡象。」

  「怎麼做到的?」

  看篠原這種異常明亮的神采……要矇混過去恐怕是不可能了。

  既然如此,不如反向操作試試看吧。

  「以結論來說的話,是犧牲了兩人小組中的一人所換來的成果。」

  「……呃?」

  「這是在一次偶然的實驗中發現的。當時我們從手上的資料推測,小組中的兩人不管是A輸了B的血,還是B輸了A的血,所產生的變化都是一樣的。兩組毒素會彼此互相抑制毒性,最後轉化為沒有有害成份的物質,而被自然代謝掉。所以我們更進一步假設,如果將A的血中毒物完全提取出來,直接輸進B體內,或許可以在更高濃度下達成更好的效果,說不定還能直接破壞整個分泌毒素的異常機制。」

  「……後來呢?」

  「……不知道該說是失敗還是成功……純粹的毒素引發的抑制作用太過強烈,最終導致B無法承受,反而使所有系統功能急速衰竭而死亡。但是,在B臨死前,我們注意到B的血液出現先前從未有過的變化。第一波進到體內的高濃度毒物,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交互作用後被徹底反轉,變成了對A而言十分完美的解毒劑。不只是現存的毒素,就連製造毒素的機制都能有效停止,可以一勞永逸地將A回復到沒病的狀態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聽完這段話,篠原將視線移往下方,好像在考慮些什麼。

  「我們也曾經嘗試過,能不能將這種反應移到體外進行,以避免一人死亡的結果,不過都沒有成功。似乎是缺少了某種只有在體內才能存在的元素,至於那是什麼,到目前都還沒有確定。如果能確定的話,或許就可以考慮用實驗動物來進行了。」

  為了避免他胡思亂想,我又補了一句「現階段除了這種慘無人道的方式外,沒有別條路可走」,暗自希望他能感覺到嚴重性,早點打住這個話題。

  「……那,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?」

  ──事情如果會出錯,總會選在最糟糕的時機出錯。

  在篠原抬起頭的那一刻,我驚覺我好像按下了毀滅的開關。而且,已經無法回頭了。

  「這個方法的成功率有多少?」

 

  「怎麼會……騙人的吧……」

  還沒把話聽完,我全身的力氣已經被吃乾抹淨,只能倚靠著牆面跪坐在地上,十指指尖無法控制地顫抖。

  所以,那天早上我做完檢查回來,看到翠翠在病房裡時,他們就是在討論這件事嗎?

  這個計畫,從那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嗎……?

  「想聽更殘酷的事實的話,我這還有。」

  我艱難地抬起頭,翠翠不知何時已經蹲下身子,視線只比我高上一點。

  「第一,最近這陣子,妳的晨間檢查經常動不動就抽血對吧。那也是我讓他們做的。理由相信妳應該已經懂了。」

  ──為了從每一管血中萃取完全的毒物,並且累積達到一定量……

  「第二,我會答應篠原這個要求,除了他自己非常堅持,我怎麼勸都沒有用以外,再來就是……你們兩個的身體狀況相較之下有明顯的落差。妳還有回復的可能,他已經完全沒救了。以我的立場,與其讓你們兩個一起死,還不如保住妳一個。」

  ──這一點,其實我隱隱約約也知道。不過,即使如此,我也從來沒有讓他去死也無所謂的想法……

  「第三,如果不選擇這條路,我估計篠原應該可以再活一個多月,運氣好的話可以到三個月。因為考慮到抑制作用所造成的負荷,如果拖到最後才進行計畫,他可能還熬不到毒素反轉就不行了,那等於是讓他受沒必要的罪。」

  ……我從來沒有發現,自己的呼吸聲可以這麼令人厭惡。

  「第四。……前面三項就算了,我接下來的話妳要仔細聽好,牢牢記住。如果妳能健康地離開這裡,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,都不能輕易糟賤自己。」

  喉頭好像被什麼給綁住了。

  翠翠雙手扶著我的肩膀,冷靜地凝視我的眼睛開口。

  「以前的實驗,我也是參與成員之一,我用這雙眼睛,全程見證了抑制加反轉作用的進行。當時的實驗對象,是個年紀約二十出頭的女性。儘管我只是在一旁看著,但是要說有人間地獄的話,絕對非此莫屬。平常妳所輸的血,因為濃度不足所以沒什麼感覺,但那不一樣。這種極強烈的反應,會造成全身超乎想像的疼痛;形容得更具體一些,如果那些毒素花了一個小時才打完,那麼妳就會聽到長達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慘叫。視個人體質而定,甚至有可能會持續到兩個小時,而且這是在當事人沒有昏過去或中途猝死的情況下。當時我們都已經把那位女性的手腳全都固定住了,她還是掙扎到扯斷了兩、三條皮帶;途中痛昏的次數就別提了,根本數不清。

  剛才我也說過了,一定要活著撐到打進去的毒素反轉成功才有意義對吧。

  打進去的劑量都是計算好的,只要可以忍耐到最強的痛覺退去,就必定可以生成足量的解毒劑。也就是說──

  妳重生後的生命,是篠原被九十分鐘以上足以殺人的劇痛活活凌遲到死換來的!沒有休息,無法換手,更不得反悔!」

 

  「……夠了……已經夠了……」

  從剛才起我便用力咬住嘴唇,咬到口中都飄散著一股鐵鏽味。

  「翠翠……我不活也沒關係了……求求妳……去讓他們停手……放了侑理……我會變成怎樣都沒關係……求求妳……」

  我揪著翠翠的衣袖,上氣不接下氣地嗚咽著。

  「……已經來不及了。就算我想喊停也沒用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不幫我阻止他……為什麼只把我一個人排除在外……都沒人在意過我會怎麼想嗎……這種代價太大了……我根本負擔不起……拜託妳了……翠翠……還給我……把侑理還給我……」

  下一瞬間,我的上半身被翠翠緊緊抱在懷裡。

  ……這短短幾個月的時間,我已經把幾十年份的眼淚都用完了。

  「明明才認識四個月而已……為什麼……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……」

  〔寧可活活痛死,也要讓我活下去什麼的──〕

  「如果我早知道會這樣……說什麼我也會堅持要跟你一起走……」

  〔要是你出了什麼事,我會很難過,你不是應該早就知道了嗎──〕

  「我不要……求求你們……放侑理回來……求求你們……」

  〔只要你能回來,我什麼都不要了──〕

 

  「……小舞?小舞!」

  ……翠翠的聲音。明明就在眼前,可是聽起來卻好遙遠……

  「妳忍耐一下……要是連妳都死了,就真的毫無意義了,撐著!」

  在意識遠去之時,感覺身體被打橫抱起。

  翠翠身上熟悉的香水味,成了我最後的記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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