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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 

  當通往河堤下方的水泥階梯呈現在眼前時,太陽仍然在地平線上方漂浮著。衛所指定的地點和學校之間稍有距離,一出校門我便加快腳步,總算把耽擱掉的時間補回來一點。

  走下階梯,越過寸許同樣由水泥鋪成的地面後,前方是一片未經修整的草坪。越往前走,雜草的高度便越高,最後甚至到了只要彎下身子就能隱蔽身形的程度。向一旁望去,高大的橋墩聳立著,接連延續到對岸。上方傳來從橋面上急駛而過的車聲;橋身阻斷了陽光,形成投射在草海上的黑影。

  半個人高的草叢並沒有綿延到岸邊。穿過這片草葉之壁後,前方又恢復成一開始的草坪,只是更加稀疏了些。直到和河水相接的地方為止,零星的雜草、石塊和流木,被隨意棄置在乾燥泥土地上的大型垃圾和廢材,構成了在眼前展開的所有光景。

  階梯上方的世界,已經被遠遠拋在腦後。同樣地,在這裡發生的任何事也不會吸引任何經過路人的注意吧。光影,野草,噪音,以及距離,將這個空間無形地和日常生活切割開來了。

  「來得有點晚呢。和我猜的一樣。」

  在一處不為陰影所覆蓋的大石上,一身輕便服裝,拿下眼鏡的衛坐在上頭,半轉過身來笑著說。散開的微捲火紅長髮,燃燒般在橙黃光線下隨風飛舞。

 

 

  越過整座操場吹來的風雖然強勁,卻沒有想像中冰冷。和猶在天邊閃耀的冬陽多少有點關係吧。在這個時節,像今天這樣的天氣算是難得的溫和了。

  拖著落在身旁的影子,我緩步遠離社團活動的人群,又一次來到這條小徑。

  曾經是舊車棚所在之處的這條路,並非通到側門的最短路線,平時也沒有需要特別經過這裡的理由。但是,現在這裡卻變成了比起屋頂更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。

  ……不,不只如此。在這裡所失去的和得到的一切,都會是形成往後的我所需的重要成分吧。就連已經不能用的左手,或許也有其意義。

  再說,和過往不同,這樣的結果是從我來到這裡後,以自身的意思做出無數選擇累積達到的,沒有迫不得已的要素。即使當下給我回首的機會,我也不想否定這段歷程。

  所以,現在不是可以待在醫院裡不聞不問的時候。

  既然無意繼續留在原地,就親手做點什麼給這個階段一個了結吧。

 

  依循著腦海中仍然清晰的記憶,我重新回到了彷彿和校園其他地方隔絕開的舊校舍前。這裡位置之隱密,要不是因為暑假前那次事件,我大概永遠都不會注意到這個場所的存在。

  雖然先前來這裡時,情況緊急,無暇看清每一處細節,但事件發生後,即使校方已經決定了具體的拆除日期,卻還是沒用圍籬之類的手段將校舍本體包圍起來。除了用木板釘住的門窗,加掛的鎖鏈和更新的公告外,整體外觀似乎和當時並沒有多大差別,也可以輕易接近。

  我走上前去試著推了下門。別說是有縫隙了,門板連稍微移動的跡象都沒有。釘在上面的木板和釘子也已有些鏽痕和污漬,不像是這幾天重釘過的。再觀察了幾處伸手可及的窗戶,玻璃雖然積滿灰塵卻都形狀完好,周圍也沒有留下有人進出過的痕跡。

  ……也對。如果是在這麼接近的地方,行動本來就該更加謹慎。現在就覺得是判斷錯誤還嫌太早。

  看來要從門窗出入是不太可能了。不過,如果這棟校舍有「那個」的話──

  我一邊沿著外牆走,一邊尋找是否有漏未上鎖或釘住的窗戶,直到轉過兩個彎,來到校舍背面為止。

  在這裡。我所猜想的東西出現了。

  我加快腳步,來到設在外牆角落的鐵製逃生梯下。

  和校舍本身相比,梯子看起來要更為陳舊。扶手處處斑駁破碎,部份樓梯板鏽蝕到像是能夠踩穿。地面的入口處雖然被封住了,但外圍用以支撐扶手的鐵杆卻少了一根,以致留下了相當大的空隙。即使不從這裡,要翻過或爬上這點高度的扶手進入梯內,對手腳健全的人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。

  通往二樓或三樓的通道都沒有設門阻隔。只要沒有堆放其他障礙物,就可以自由出入了。

  我後退幾步仰望上方。

  至於具體的地點……說不定不用找太久。

 

  空氣中灰塵的氣息依舊。這麼想或許不太合常理,但心底卻隱約感到有點懷念。是什麼深層記憶在不知不覺中和這種味道連結在一起了嗎?

  來到那段曾經跑著經過的廊道,由反方向走近那個可說是第一現場的房間。那時被她砸破的窗戶玻璃仍然維持原狀,包括早已乾涸的血跡。瞄了一眼還掛在門口的「理科教室」木牌後,我便將門輕聲拉開。

  一進門後的空地也和窗戶一樣,還留著四濺的暗紅,不過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其他殘骸被集中起來堆到角落去了。教室另一邊還留有三張實驗桌,大致等距並排著。用不到的椅子和鐵櫃一起沿著牆壁疊放,靜靜地被塵土所覆蓋。

  此外,還多了一個微小的聲音,不仔細聽就聽不見的聲音。

  這個聲音,就是我今天不假外出的目的。

  我走向中間的實驗桌,扶著桌面單膝跪下。

  「該起床了吧?天都快黑了,你要睡到什麼時候?」

  被層層大衣包裹,縮在實驗桌底下的人發出短促的呻吟蠕動了幾下,才慢慢睜開眼睛。

  「……咦?咦、等、等等……雨宮同學?這是……怎麼回事?」

  瞬間睡意全消的大坪孝輔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我,只是表情還是一片茫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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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yuukaz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