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身邊掠過的風稍微變冷了一些,太陽也已下沈到離地平線寸許之遙。

  「……這麼說來確實是呢。」想起當時每天回到家後,答錄機裡都會有衛的留言,我不由自主輕握雙手。「那時候的妳,行為模式和現在的確有幾分相似。妳是在擔心沒錯,但擔心的對象並不是我的安全。」

  「如果那時妳就察覺到了,才剛從回憶裡振作起來,且和雨宮還處在敵友不明狀態的妳,會不會果斷地選擇我呢?」

  還不等我回答,衛又帶著意味深長的淺笑將臉轉向河面。

  「當時我還不知道妳所經歷的事,只能以一般情形來推論。我怕表現得太急切會把妳嚇跑,只好採取迂迴策略,先想辦法讓妳主動遠離他,再伺機扮演能讓妳安心依靠的保護者。沒想到啊……才一出手就踢到鐵板了。」

  「……我想起來了。那片海面的顏色和天空,也和這裡一樣……不,還要更加鮮艷。」我仰望遍佈天際的橙紅。「所謂『從前的朋友』,就是我所代替的那個人吧。」

  「已經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。不曉得她現在過得好嗎?」

  這聲沒有答案的自問後,環繞在衛周身的尖銳氣息暫時消失了。

  映在我眼中的,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側臉。儘管是曾經傷害她,也被她傷害的人,事過境遷之後,現在她的表情卻只有純粹的思念。

  不過,還有些問題我必須弄清楚。否則,這次的事件便不會真正結束。

  「包括在那處海岸說過的話,後來放在我鞋櫃裡的信,還有舊車棚那裡……全都是騙我的嗎?」

  刻意保持冷靜無感情的語調,做好無法回頭的心理準備後,我開口打斷了衛沈浸於回憶中的思緒。

  「……可以的話,我真想告訴妳都是騙妳的呢。」

  暮色裡,衛垂下了纖細的睫毛。

  當再次睜開眼睛後,她收起了所有的笑容面向我,只餘下隱約透出的悲傷和覺悟。

  「或許妳不相信,那封信和我真正的想法是有類似之處的。第一次的行動失敗後,我覺得此時還像平常那樣頻繁出現在妳面前只會讓妳心情更糟,離我更遠,所以我故意和妳拉開距離,好使妳反過來在意我。關於雨宮的傳言,實情就是信裡寫的那樣,只是背後的動機不同罷了。再說,要是我沒料錯,如今妳應該比我更清楚哪些是假話吧?

  「舊車棚會崩塌並不是意外。要是妳當時明確答應我的要求,車棚便不會在那個時機倒塌。將信放進妳鞋櫃之前,我就已經偷空對車棚做了點手腳,破壞了幾處關鍵的支撐點。只要我刻意往某個部分一撞,加上原本老舊腐朽的建材,就會發生骨牌般的連鎖效應。我並不擔心自己,因為我確定,妳一定會保護我,這是我從妳身上感覺到的。我真正的目的是──」

  「……讓我因為這麼做而受傷或……吧。」

  衛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,只是繼續凝視著我,等於變相默認了我的推測。

  「……為什麼?那時的妳就這麼恨我嗎?」

  多虧心裡的某個地方早已死絕了,我才能忽略冰冷的指尖,像個無關的第三人般平穩地追問。

  「可惜妳這幾天不在……不久前,孝輔也問過我本質相近的問題。」

  她緩緩地轉身踱步,走回原本所坐的那塊大石。

  「我不想要妳死,只是希望妳能就此變成我的東西。哪裡也不能去,哪裡也不想去,只要聽著我的聲音,看著我的臉,留在我的身邊就好。敏銳如妳,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吧?」

 

  一瞬間,無以名狀的鬱悶感勒住了胸口。

  「……我不是妳的人偶。」

  好不容易突破乾燥的聲帶衝出的聲音,卻只換得衛似有若無的頷首。

  「是啊。去年從孝輔那知道妳瞞著我私下做了什麼時,我就了解了。」

  「大坪他……」

  「他就是這種人,沒心機到像是少根筋,會說溜嘴也不奇怪吧?」衛的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,但很快又消失無蹤。「本來他還想裝傻呢,只是技術太差了。」

  「……然後妳就開始調查我了?」

  「相處了快兩年,我也開始感覺到妳不是單純的不善交際。」她以敘述代替肯定。「只是建立在友情上的約定,是沒辦法束縛妳的。必須要更加強烈,更加深刻才行。說不定從妳的過去著手,可以發現什麼能夠利用的訊息──我是這麼期待的,而事態發展也如我所願。」

  「……跟一年級時一樣,藉由傷害自己,傷害我來把我留下嗎?」

  「我找到那幾個信陽的學生,告訴他們,只要和我合作,不但有機會對四年前松林中學的『紅月』為所欲為,事成後還會有一筆酬勞。」說到這裡,她斜瞄了我一眼。「知道嗎?即使過了這麼久,妳的名號在某群人當中還是很響亮喔。」

  「……呵。」

  衛話中的一組關鍵字,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  為所欲為……啊。

  真是的。早點說不就好了嗎。

  如果早知道那三個人主要的目標是我,我大概不會做出任何抵抗吧。

  這樣……我就可以和璃菜……共有這份疼痛了。

  衛的表情有些錯愕,但她什麼也沒說,只凜著臉等我歛去笑意。

  「……記得妳在給我的信中曾寫過,怕我會變成另一個妳不認識的人吧。就某種意義來看,這應該不算謊言。不過如今看來還真諷刺呢。」

  我苦笑道。

  現下的我們,都已不是相遇時的我們了。

  「……但是,我想要妳的心情,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。」

  和我相對,衛的眼神卻非常強烈認真。

  「如果這份心情也是愛情的一種形式,那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,我愛妳。我能只牽著妳的手,只看著妳一個人。只要能得到妳,我可以捨棄其他的一切。」

  彷彿是最後的總結般,衛以從來沒有過的堅決口吻,清晰有力地說出每一個字。此時的她,身影就像在黃昏河岸上獨自燃燒的熾烈火焰,深刻烙印在我眼裡。這不令人太意外的告白,卻在我心中激起了一陣漣漪。

  我閉上眼睛,做了下深呼吸。

  ──是時候了。能畫下這個句點的人,只有我。

 

  「妳確定,妳愛的人真的是我嗎?」

 

  這次,換我迎上衛的視線。

  「……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?無法理解的話,要我再說幾遍都可以。」

  「不,無法理解的人是妳。」

  衛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,但眼底明顯籠上一層迷茫。

  「妳說過,想要我哪裡也不去,一直留在妳身邊吧。為了達到這個目的,妳甚至不惜破壞我的身體或精神,就算如此一來我會真的變成人偶般的存在也無所謂,沒錯吧?那麼,我只要找到一個和我長得很像的人,把她弄壞後塞給妳,妳應該也可以心滿意足地收下才對啊。這種狀態下的她,絕對不會離妳而去喔。我的意識,我的感情表現,對妳而言似乎並沒那麼重要嘛。」

  「怎麼會……」她的語氣激動了起來。「如果妳願意屬於我,我根本不會用那些非常手段啊!妳知道當我在電車上看見妳的第一眼時有多高興嗎!妳才不是隨便一個娃娃可以代替的!」

  「那如果是她──野野垣杏呢?假設她突然出現在妳面前,用和以往沒有兩樣的態度對待妳,妳要怎麼辦?」

  「我──……」

  衛一時語塞。她對這個名字果然有不小的反應。

  「要是在妳心中刻下第一道傷痕的人不是她,今天妳可能就不會執著於我了,妳沒感覺到嗎?」我穩住聲調,盡量不隨她的情緒起伏。「妳在追尋的不是我,而是她的影子,是妳們曾經有過的時光啊。」

  「……那又怎麼樣?」

  有些出乎我預料,衛竟然很乾脆地承認了。她彎下身,從地上撿起一個用布包裹住的長條狀物體,拿在手上。從來到這裡以後,我的注意力始終放在她身上,以致於根本沒發現她腳邊有這樣的東西存在。

  「小杏已經不在我身邊了。比起我,她選擇了其他更喜歡的人。但我沒有別的選擇,我能依賴、能相信的人只有她而已。抱著這樣的心情,好不容易才遇到的人,讓我覺得她好像又回來了的人……就是妳啊,歌澄。

  「我是因為妳的外表才接近妳的沒錯,但我並沒有把妳和小杏當作同一個人啊!不如說到了現在,我早就不在乎能不能重現這段回憶,只要有這麼一個人陪伴著我,不讓我孤零零的就夠了!只是這麼點渺小的願望而已……」

  衛的眼眶泛著淚,緊抱著那根從腳邊拾起的棍狀物。過了一會兒,她抬起頭,緩緩地說:

  「歌澄,最後我再問妳一次。」

  「妳真的沒辦法……接受我的心意嗎?」

 

  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  答案早已決定。我正是為了傳達這個答案而站在這裡。

  「衛,一直以來,謝謝妳照顧了我許多,妳是我這三年來最重要的朋友。僅此而已。」

 

  「……是嗎?」

  兩行淚水終於溢出眼眶,滴落在泥土地上。但衛對此毫不在意,也沒有伸手將它擦去。取而代之的,是她將原本抱著的棍狀物改用左手握住舉到胸前,右手則抓住包裹它的布條,開始一圈圈地將布解下。

  隨著布條慢慢落地,棍狀物的本來面貌也漸漸呈現出來。當我認出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,不禁瞪大眼向後退了一步。

  「該道歉的人是我。」

  衛幽幽地說著,右手握住刀柄,將整把日本刀抽出刀鞘外,隨後鬆開左手,讓刀鞘滑落在地。

  「最後還是避免不了用這種方法解決,對不起。妳先到那邊去,我立刻就會跟上來的。」

  雙手持刀的衛邊哭邊笑,不間斷的眼淚和開了鋒的刀刃一起閃閃發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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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
一週前,拼著爆肝的危險找了一天全力衝刺,
總算成功跳脫了開天窗的世界線。
和把開夜車當家常便飯的大學時代不同,
深深體會到自己不青春了啊XDDDD

依照原本的規劃,這一章字數會徹底爆炸,
最後決定分割成兩章。
所以完結月份也跟著向後延了。

所以……去看書吧。(滾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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