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

 

  籠罩天際的紅霞已經不如稍早前鮮艷,取而代之激烈流竄的血液卻讓我感受不到寒冷。

  吐出的氣息化為白霧,才剛從迅速轉身下站穩腳步,下一次攻擊立刻又自眼前襲來。儘管不知是第幾回了,手無寸鐵的我也沒有餘裕多想,只能再度集中精神看向逼近的刀光,判斷可以躲開的方向。幸好衛的攻擊路徑並不複雜,只要冷靜下來看清楚她揮砍的動作,其實不難應付。

  由她的姿勢來看,這一刀她打算由上方正面砍下,而我身後正好是一塊大型廢棄木材;為了爭取更多喘息空間,我故意不提前閃避,一直等到她的雙手開始向下揮動的前一秒才側過身體。刀鋒如我所願地以寸許差距掠過,深深砍進木料中;我也得以利用這短暫的拔刀空檔拉開距離,恢復一開始時和她的對峙情勢。

  「……嘖!」

  擦身而過的瞬間,衛的咋舌聲在耳畔響起。

  「夠了!快點住手!這樣下去,妳又能得到什麼!」

  一邊試圖平復急促的呼吸,我抬起頭對稍遠處的衛大叫。將刀從木材上拔起,單手拿著轉過身來的她,看起來似乎沒有多少疲累感。這也難怪,畢竟她是體育社團的,光論耐力的話我大概贏不了她。

  「就算不這麼做,我也一樣什麼都得不到啊!」

  神情肅殺的衛,以不遜於我的音量反過來向我控訴。她已經不再哭泣,只有望著我的雙眼仍然熠熠生輝。

  「可以做的我全都做了,如果還是同樣的結果,不就代表我的希望絕對不可能實現嗎……就到此為止吧。我不想再努力了。要是在未來等待我的只有失望,不如現在就讓我親手結束這一切吧。拜託了。」

  話聲方落,還不等我回答,衛又回到雙手持刀的態勢,加快腳步向我走來。

  ……不行了。現在的她根本聽不進任何話,也不想去思考。我沒有還擊手段,除了不停躲,不停逃,別無他法。縱然我擁有極佳的動態視力,以及研判對手行動模式加以對應的天賦,要是拖太久導致體力耗盡,到時恐怕真的會死在這裡。

  我們之間的距離越縮越短,終於,在僅餘約五公尺之際,衛開始動作了。這次不是揮砍──她將刀尖向前,以突刺的方式往我衝過來!

  和動作幅度大的劈砍不同,刺擊的連續動作速度快,空隙小,即使我閃過了第一下,衛也能更迅速地調整過來繼續追擊,我根本沒有甩開她的機會。不斷地退後中,很快地我便被她逼到一處死角。眼見下一刀就要刺來,唯一的逃走空隙卻必須從她身旁經過;雖然後方不幸地是水泥磚堆,為了破壞她的節奏,我也只好賭一賭了。

  我移動到一處較大的縫隙前。在她出手的瞬間,我立刻放軟雙腳,整個人快速向下蹲低,正好避過刺向上方的刀身。硬物敲擊音在後面響起,但這次我沒有時間確認情況;必須比她抽刀的速度更快,以單手觸地後,我便馬上往衛身旁的空隙向前衝出──

 

  「……!!」

  向前的力道,被燃燒般的痛覺削去大半。

  儘管不是完全沒有料到,我還是失去平衡,只移動了些許便撲倒在地。轉頭一瞄,右腳上多了一道切開的傷口,鮮血正開始汨汨流出。

  果然沒辦法像剛才那麼幸運嗎……這次刀身沒有卡進水泥磚的縫隙,只是尖端用力撞了一下而已。在我逃走的同時,衛也跟著轉動刀鋒,轉身直接向我回掃。落在後頭的右腳,就這樣成了她的獵物。

  還沒完。我沒檢討很久,馬上又將視線移回她身上。

  我暫時失去行動力,她和手中的武器又沒受到任何限制;如此不利的情形下,就算只有數秒的停頓也極為致命──

  「……」

  咦?

  出乎我意料之外,對倒在地上不動的我,衛居然沒有繼續攻擊,只是雙手緊握刀柄,睜大的雙眼裡還透露出一絲茫然。

  這到底是……

  帶著疑惑,我硬拖著腳重新站起並向後退開。這段過程中衛也依然維持著靜止不動的狀態,彷彿在等我準備好似的,讓我更覺得奇怪了。

  ……難道?

 

  「……啊啊啊啊啊!」

  像是大夢初醒般,衛總算回過神來,再次舉起手上的刀朝我跑來。

  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,不過,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──

  又回到了劈砍為主的攻擊陣勢,但和之前相比,揮刀的動作變得更大更僵硬,腳步也顯得有些不穩。即使是忙於閃避的當下,都能清楚感覺到她內心的混亂。

  為了確認那個在我心裡成形的想法是否正確,我故意不那麼認真躲開,裝作右腳的傷造成了莫大影響的樣子。幾次刀鋒從我身邊拂過後,我看準了下次她出手的方向,只退開半步,咬緊牙關,讓左上臂接下這次攻擊。

  「啊……」

  在好像被片下一塊肉的強勁疼痛中,彼方傳來一個微弱的叫聲。

  雖然聲音很小,倏忽即逝,但我的確聽見了。

  與這個叫聲相呼應,衛的連續攻擊也跟著停了下來,讓我又有了和她保持距離的空檔。我壓著手臂的傷口,抬頭迎上她的目光。那股茫然不但變得更加明顯,甚至還有轉為驚慌的跡象。

  ──果然是這樣。雖然她有殺我的意願,卻沒有同等份量的覺悟。真的傷了我,反而會帶給她更大的壓力。或許到現在她還在期待我會改變心意吧。

  很好。這麼一來,我說不定就有勝算了,只是會稍微麻煩一點。

 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,今天我都要把妳活著帶回去,就像在舊校舍那時的我一樣。

 

 

  「……怎麼了?從剛才起就一直盯著我?」

  感覺到一旁傳來的視線和欲言又止的氣氛,我移回遠望車窗外暮色的目光轉過頭。大坪「咦」了一聲,似乎是沒想到我會突然動作,慌亂的表情裡帶著一抹驚嚇。

  「不,那個……沒什麼事……」

  否定得也太過迅速了吧?不知是否我神經過敏,他看來好像不太敢接近我。

  稍早之前在學校時的氣勢早就不見蹤影;除了因為連續幾天待在條件不佳的環境中,明顯面有倦色以外,他已經回復成了符合我印象的樣子。

  「……你的左手,還好嗎?」

  ……還以為他想說什麼,原來是這個嗎?

  「單純作為一項裝飾品的話是還不錯。至少不用被截掉,就比我原先預計的結果好很多了。」

  雖然我故意說得沒那麼沈重,他的臉色還是一瞬間暗了下來。果然應該要隨便搪塞過去才對的。

  「現在許多人都在找你們,今晚回去以後你們大概會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吧。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。」

  為了轉移焦點,我將話題又繞回眼前尚未結束的問題上。

  「嗯……本來我還在想,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再過多久……」說著,大坪將視線從交握的雙手中抬起。「為什麼你會知道我人在哪裡?小衛應該不會透露才對啊?」

  「老實說,我也沒有充足的把握。大半還是靠直覺吧。」

  我向後仰靠在椅背上。

  「黑崎這次的行動,目的並不是想從這個地方或現狀逃離。正好相反,她希望的是吸引如月的注意力,從行動前留下的話和上星期打給如月的電話就能看出來。既然如此,她就不會藏身在太難找的地方,反而是在過往中曾留下深刻記憶的場所,可能性還比較高。舊校舍是那次事件的發生地,原本的封鎖也因為如此變得更加嚴實,可以降低閒雜人等進出的機會。加上距離出乎意料地接近,不但方便掌握外界狀況,一般人也不會想到竟然就躲在那麼近的地方,做為據點倒是很合適。」

  「所謂的『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』嗎?」

  大坪點點頭。從他的表情看來應該是理解了。

  「可以這麼說。根據已有的情報適度變換立場,經常能導出八九不離十的答案,剩下的就靠運氣了。」

  不過你的話恐怕有些困難──這一句我沒說出口。

  「之前在舊校舍的那件事時也是,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,一定沒辦法馬上找到那裡吧。」

  眼角餘光下,大坪傾身向前縮起身體,相互扣住的手指變得比剛才更加緊繃。

  但是,和缺乏自信的外表不同,接下來他喃喃自語般說出的話,卻讓我在不知不覺間屏住氣息。

  「被綁在桌子下這幾天,獨處的時候我想了很多。以前的我可有可無,到現在也只不過是個被利用的道具。大概打從一開始,我就不該踏進這個異世界一步吧?畢竟,我沒有在這裡生存的人所有的特質,被當作外人也是沒辦法的。就像現在,雖然已經聽到那麼多從來沒想過的事,我還是覺得自己只是『知道』而已,並沒有『理解』她。這樣的我說出來的話,會是她想要的嗎?不……這樣的我,她還想見嗎?」

 

  這傢伙……有意識到自己說的這些話代表什麼意思嗎?

  經歷過這幾天被當成人質的監禁生活,也明白自己在這段關係裡只被當成棋子、道具,撇開遭到背叛的感覺不談,再怎麼單純的人也該多少感知到,如果繼續深陷其中,日後難保不會遇上更加糟糕的狀況。光是還有不打算退縮的意願,就已經十分出人意料了。而且,或許是在移動的期間整理過思緒,措辭雖然不強烈,卻比在學校時說的那些話更加確實。

  看來那並不是一時腦充血之下的產物。他是認真的。

  即使被如此對待,比起自己卻還是先想到黑崎,甚至想要真正觸及她另一個自己從不認識的面向──如果將之視為對黑崎完整的接納,那麼比起如月,屬於「正常」一邊的他可能更加適合這個把黑崎拉回來的角色。不論是當下,抑或未來。

  「……今天還真是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呢。」

  「咦?」

  撐著不久前便開始感到沉重的腦袋,我略微挺起背脊。

  先前和如月提過的,走上不同道路的可能性,竟然在這種地方展露曙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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