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歌澄～拜託妳做的東西怎麼樣了？有沒有什麼問題？」
「問題是沒有，不過需要的數量有點多……」我指指後方的置物櫃上。「目前只有這些，要的話就先拿去吧。」
「喔喔，看起來還不少耶，我看看……」
衛走過去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女僕裝，衣服上的蕾絲和緞帶隨著她的動作在半空中搖曳。
「滿不錯的嘛！和在店裡看到的差不多呢！說不定明年可以留著繼續用喔！」
「那也要明年的倉橋祭還是做女僕咖啡廳才行啊。」
衛無視於我的回應，興奮地把衣服拿到我面前比劃。
「啊～果然很適合的說。妳真的不想站外場嗎？」
「絕．對．不．想。」別開玩笑了，這種輕飄飄的衣服穿起來很沒安全感啊。「不是說好了，縫製的部分我全包，相對地我絕不站外場嗎？說話要算話喔，執行委員大人。」
大概是清楚無望了，衛倒也沒再繼續勸說下去，只是表情看來充滿惋惜。
「啊，今天的目標已經達成了，可以休息了喔。」
在一旁幫忙裁剪布料的女同學中，有一個向我這裡招呼道。
「知道了，妳們也辛苦了。」
「哪裡，如月同學幫了很大的忙呢。」
說起來，今天從下午開始，我就沒從這台借來的小型縫紉機前站起來過。關於班上是怎麼決定倉橋祭要做些什麼、具體怎麼做，我腦海裡一直沒什麼印象；直到事後分配工作時才知道結果，也才第一次聽說外場的女生們要穿女僕裝，還是哥德式風格的。據說設計的工作被衛強制交給了女生來做，以免弄出什麼太過養眼的衣服。思及此處，我不禁慶幸先前有學過縫紉機用法，才能在利益交換下逃過一劫。
「那，其他地方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？」我問向衛。
「沒關係沒關係，今天歌澄做的事夠多了，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。」衛笑著說，想想又補了一句：「等我開完會後，我們再一起回家吧。」
雖然衛這麼說，但現在離放學時間還早，待在不用上課的教室裡有些無趣，所以我走出教室，沿著和平常完全不同，人來人往的走廊，漫無目的地在校內閒逛。
放眼望去，每一間教室裡的學生都在為了數天之後的學園祭做準備。從準備的過程，就能猜出這個班級想要做什麼。我悠哉地走過所有二年級教室的前面，有鬼屋、命相館、迷宮等等，大致看來和去年並沒有太大不同。
這麼說來，去年我們班做了什麼？
……不太記得了。不，應該說我當時人在哪裡？在做什麼？
我邊走邊努力回想，但除了後夜祭時和衛一起圍著營火跳舞外，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。
這也是沒辦法的啊。被潛意識判定為無關緊要的事，都記不了太久。
那麼，為什麼這件事我會直到現在都記得呢？
從開學至今，已經過了兩個星期，雨宮真的一直都沒出現。就連班會時間導師點名時，也會自動略過他，直接拿筆在點名簿上寫著什麼。平常他一向獨來獨往，沒跟班上同學有非必要的交集，所以即便他缺席了好幾天，班上也依然平穩如常，頂多就是偶爾看向無人座位的眼神，和點名時傳來的竊竊私語而已。
當然，這種現象也只是暫時的。如果他真的一直都沒回來的話，同學們遲早會習慣了少一個人的教室，自然也就能徹底無視它了。
只是……有點可惜啊。要是真的變成這樣的話……
「……啊。」
都還沒整理好思緒，下一秒開展在眼前的光景便讓我不自覺發出聲音，佇足原地。
這裡是教職員辦公大樓，雖然和教室所在的教學大樓相鄰，但大部分時間卻充滿了截然不同地安靜。特別是今天，在全校學生都在準備學園祭的午後，這樣的反差變得更加明顯。我放輕腳步，來到連接兩者的走廊上時，望向教職員室的視線範圍中，出現了推翻我剛才所有想像的人影。
似乎是聽見了我的聲音，他轉過頭看向我，但一句話也沒說，只是停下了原本向校門方向移動的腳步。
「回來了？」
我稍微加快速度走上前去。反正這裡離教室那麼遠，應該沒關係……吧。
「嗯。明天開始。」
「事情都處理完了嗎？」
「算是吧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我點點頭。「要先回去了嗎？」
「嗯。今天只是順路先過來和老師打聲招呼而已。」
「……那，」關於這個，我果然還是想知道。「你還記得你最後一次的留言說了些什麼嗎？」
「……」
「現在想不起來沒關係，我可以等到你想起來為止。什麼理由都好，說謊也無所謂，總之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交代。」
「……抱歉。」
不過，看到他那一瞬間的表情，我想他應該會永遠都想不起來吧。也罷。既然目前已經沒事了，我也沒必要特意去挖掘什麼。
「妳在學校裡跟我太接近，沒關係嗎？」
「只限今天吧。衛正在忙學園祭的事，我是偷空跑出來休息的。」
我們邊說邊往校門口川堂的方向走。接近每天都有眾多學生來往的區域時，遠遠就能看到應該是學生會的人在製作校門的裝飾及看板。
「現在正好是學校裡最不寧靜的階段啊。不過這樣也好，比較不會引人注目。」
「……如月。」
「嗯？」
「……算了，沒什麼。那我先走了。」
又來了。上次在電話裡是這樣，那通留言也是，你到底想要說什麼？
──儘管我心裡這麼想，但面對現在的他，直覺卻叫我不能說出口。
「嗯。Bye。」
結果，我也只能在心裡嘆口氣，舉起手輕揮兩下道別。
真是的……這樣一來我還有什麼立場抱怨？
※
水聲淅瀝中，似乎隱約有電話聲傳來。
這種便宜公寓的壞處就是隔音很糟糕，但有時也是好處。我關上水龍頭，隨手抓了一條大浴巾披上，任憑身上的水珠一路滴落，走過去接起話筒。
「喂。」
「啊……是、是歌澄嗎？」
本來還以為是雨宮的我，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僵了一下。
「妳是……璃菜？」
「嗯！好久沒看到妳了呢！」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喜悅。「啊，這個時間打給妳是不是不太好？妳睡了嗎？」
「……沒有啦！又不是小學生，哪有那麼早睡的？」
我迅速調整好心情，以和她相去不遠的輕快音調回覆。
「我沒想到妳會打電話來倒是真的。不是前幾天才寫過信嗎？」
『寫信只能看到字啊！妳好久都沒來看我了，這裡的人我都不認識，我好無聊喔！就算看不到人，能聽聽聲音也可以啊！』
「抱歉，璃菜。最近我這裡有點事，可能要讓妳再等一陣子了。」
『有事？怎麼了？很麻煩嗎？』
「那倒不至於。只是學校的一些例行活動而已。」
『是嗎……』
璃菜的聲音低落下來。正當我在擔心是不是我剛才的話對她太冷淡時，她卻突然冒出一句：
『學校啊……聽起來很好玩呢。』
「璃菜……」
『等我好起來，可以離開這裡以後，應該也可以去上學吧？學校裡不是會有很多同學嗎？這樣的話，我也可以有更多的朋友了……對吧？』
聽著她充滿期望的話語，我微微地笑了──即使心頭堆滿了與之相應的沈重。
「學校很麻煩的喔。有考不完的試，寫不完的作業，還有每天都對妳碎碎唸同一段話的老師喔。這樣妳也想來？」
『總比每天都只能跟陌生人打招呼來得好啊。』
從她的聲音裡，我彷彿可以看到她愉快的笑臉，一如早該塵封的記憶。
「那，妳該早點去休息囉。那邊應該已經熄燈了吧？」
『啊，被發現了嗎？嘿嘿。』
「身體沒顧好的話，就回不了學校囉。快點去睡吧，等這裡的事告一段落，我會去妳那裡一趟的。」
『嗯！不要讓我等太久喔！還有記得，要幫我帶巧克力來！』
「還是同樣的牌子吧。」就連這一點也都沒變啊。
掛上電話，我走回淋浴間，感覺方才積壓在心裡的感情，一下子全湧上了喉頭。我打開水龍頭，直接站立在蓮蓬頭下，讓水流將已經快要乾掉的頭髮再淋個濕透。
她聲音裡的快樂，聽得出來是真心的。她所在的地方我也去過好幾次，看得出來她過得很好。雖然她除了偶爾請假回家外無法離開那裡，不過照顧她的人很有耐心，身邊的人也都知道她的情況，她在那裡基本上不會遇到什麼問題。
所以，就這樣吧。如果這樣下去她可以過得無憂無慮，那就再好不過了。就算她再也沒辦法重回人群，那也無所謂。現在，她的爸媽會保護她，以後，我也可以保護她，她絕對能夠一輩子就這麼幸福地過下去。
──即使這樣的幸福，是建立在虛幻和不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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