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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重複一次您的點餐,是一份今日推薦午茶套餐,和單點的香草拿鐵對嗎?」

  看起來像工讀生的女孩,以很有精神的聲音複誦著手上點單的內容。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了解了,請稍等一下。」

  女孩微笑著對我和璃菜點頭致意,之後便轉身離開客席區。

  「……妳還是沒變呢,這麼喜歡吃甜食啊。」

  看不見女孩的身影後,我將單手放在桌上,對璃菜苦笑道。順便一提,單點的飲料和套餐中的蛋糕是璃菜的,我負責的是套餐中的鹹餅乾和黑咖啡。

  「有什麼關係,妳不覺得當心情低落的時候,只要吃些甜的東西,就能恢復精神嗎?」

  「我知道,我只是很好奇為什麼妳不必擔心變胖。」

  「羨慕嗎?嘿嘿~不過這.是.秘.密。」璃菜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唇前,眨了眨眼。「先不提這個,剛才妳看到了嗎?那個服務生的手環。我就是想要那種式樣的,可是一直找都找不到。」

  「唔?我倒是沒注意。」因為是由我開口點餐的。「是什麼樣子的手環?回東京後,我再幫妳找找看。」

  「妳看,就像這樣……」她拿起桌上的紙巾,對摺三次後調整長度,再把摺成條狀的紙巾捲在手上。「大概是這種感覺,不是手鍊,是有缺口的金屬環,表面有藤花圖案的雕刻。剛才她戴的是銀色,但我覺得如果是玫瑰金,一定也很好看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多少可以想像璃菜所形容的。不過,「還是看一下實物比較保險。等會兒如果有機會的話,我再去找剛才的服務生吧。」

  「這樣也好,那就拜託妳囉!」話一說完,璃菜便突然想到什麼似的「啊」了一聲。「好像在跟妳預約下次的禮物呢……有點……」

  「不好意思?」

  「……呃,哈哈。」彷彿被看穿的她,瞇起眼輕笑的臉上浮起似有若無的緋紅。

  「我不這麼想喔。如果妳沒告訴我,我以自己的喜好選的禮物,萬一不合妳的喜好怎麼辦?這樣就換我覺得不好意思了。」

  「是嗎……只是,我好像一直在麻煩妳……」

  「或許是吧。不過,不是任何人都能被某個人所需要呢。妳願意連這些小事都依賴我,我其實還滿高興的。」

  「……這樣啊。」璃菜的語調稍微輕快了一些,但似乎還沒完全回復過來。「我有時候會想,我果然還是太軟弱了吧。如果我可以再獨立一些的話,說不定就能交到更多的朋友,也能讓妳放心一些了──」

  「才沒有這回事!!軟弱什麼的……」

  「咦?」

  璃菜的肩膀縮了一下。看到她的反應,我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不知不覺提高了音量。

  「……抱歉,嚇到妳了嗎?」

  她搖搖頭。「沒事……歌澄才是,怎麼了?我說錯了什麼嗎?」

  「沒有,妳沒錯……是我反應過度了,妳別放在心上。」

  「歌澄……?」

 

  ──對,就是這樣。

  璃菜沒有做錯什麼,真正錯的人是──

 

  「讓您久等了,這是您點的今日推薦午茶套餐和香草拿鐵,請慢用。」

  從上方傳來並不陌生的聲音,將我的思考倏地揪回現實,也拉走了璃菜的注意力。

  「啊……謝謝。」

  我慢了半拍才帶著恍惚對眼前的服務生致意。她邊繼續上餐點的動作,邊向我用和點餐時相同的笑容回禮。服務精神真好啊。

  「謝謝──啊,就是這個!歌澄!」

  「咦?」

  「不好意思喔,可以讓我們看一下妳的手環嗎?」璃菜指了指服務生的左手腕。

  「啊,可以呀。」她放下托盤,大方地把袖子稍微向後拉,我和璃菜則一起湊上前去。

  「是這樣的設計啊……嗯,那我知道了。」我點點頭。

  「我朋友在廣島開飾品工房,這是她做給我的生日禮物喔,不錯吧?」服務生輕輕轉動手腕,讓璃菜可以看到手環的全貌。

  「嗯!很漂亮呢!剛才那個幫我們點餐的服務生,也戴了一個和妳一樣的手環喔!啊,等等……既然是妳的朋友特別為妳做的,應該是獨一無二的才對吧?那應該只是和妳的很像而已……」

  ──糟了!!

  「那、那個……」

  「咦……是、是這樣嗎?那還真巧呢。」

  我才正想說些什麼,只見服務生稍微愣了一下,但大概是璃菜的表情看來十分理所當然,雖然有些疑惑,她還是順著璃菜的話回答,只是笑容裡多了一絲明顯的尷尬。

  「啊、謝謝妳讓我們看妳的手環,打擾妳工作了。」

  既然有現成的台階可下,當然要順水推舟。在璃菜還沒意識到氣氛不對勁之前,我立刻幫著陪笑臉向不知所措的服務生道謝,加速結束這個狀況。

 

  ──果然,即使過了這麼久,也還是不行嗎?

  看著璃菜一臉滿足地享用蛋糕,黑咖啡的苦味似乎全沈進了內心的混沌裡,挾著名為罪惡感的烏雲,染得我喉嚨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。

 

 

  「啊,歌澄,妳還沒睡啊。」

  聽見聲音的我轉過身去,伯母就站在小吧台的另一側望著我。

  「有點睡不著……吵到您了嗎?」

  「沒有的事,我也和妳一樣。」伯母笑著走到我身邊。「既然都是被睡眠拒於門外的同伴,能陪我聊聊嗎?」

 

  就這樣,我和伯母並肩坐在吧台前,面前各放著一杯熱牛奶。

  「或許不合妳的口味……這是璃菜最愛喝的飲料,裡頭加了蜂蜜。我已經把蜂蜜的量減少一些了,妳喝喝看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

  才將杯子湊到鼻尖,一股甜香便隨著水蒸氣飄來。小心地喝了一口,溫度適中不燙人,甜味也剛好,濃郁的暖流毫不保留地傳遞全身。

  「怎麼樣?」

  「……很好喝。」

  見我又喝了一口,伯母的眼神中透露出近乎安慰的感情。

  「這幾天都……不,一直以來,辛苦妳了。」

  「……不,不會……」

  我想,我知道伯母話中的含義,但這時我卻無法做出任何像樣的回應。

  不要說這種有感謝意味的話。甚至對我再冷淡一點也沒關係。

  你們也知道的,不是嗎?因為,我──

  「即使妳無法接受,我還是要告訴妳,不管要重複幾次都可以。當時,妳也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。璃菜的事,不是妳的錯。」

  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,伯母的話適時打斷了我的思緒。

  「……不管聽幾次,感覺都好怪呢。這種話,一般是不會由您來說吧?」

  「……是呢。那時候的我,說不想對妳做些很過分的舉動,絕對是騙人的。」

  我轉過頭,伯母將裝著熱牛奶的杯子端起,但並沒有喝,只是凝視著牛奶表面的熱氣氤氳。

  「對璃菜來說,那件事讓她的世界縮小到只剩下四個人。只要她一天沒有恢復,她就一天沒辦法回歸正常生活。這個社會是很嚴苛的,像她這樣的狀況,大概走到哪裡都會受到懷疑和排斥吧……幸好,至少她忘了和那件事有關的記憶,否則的話,她可能會連現在這點幸福都留不住。」

  伯母這段聽來像是自言自語的話,讓我回憶起今天下午在咖啡館發生的小插曲。

  對人的辨識障礙。可以仔細描述手環特徵的璃菜,卻無法認出幾分鐘前才見過面的手環主人。

  雖然璃菜從外表看來和普通的女孩子沒有分別,但她從那次事件過後,便失去了對人的識別能力。不要說見過面,即使是曾熱絡交談過的人,只要一離開她的視線,她的腦海中便會刪除掉和這個人的容貌、聲音等特徵相關的連結。當同一個人再回到她面前時,她會當作是另一個完全沒見過的陌生人來認知。因為如此,她變得沒辦法在一般的學校就讀,教育和復健方面只能交給針對這類疾患的特殊養護設施處理。

  不過,璃菜也不是完全沒有恢復的可能。她的腦部並沒有受到損傷,應該是心理層面的原因導致她變成這樣。若能找出並解開這個結,她或許就能獲得重返社會的資格。而這個說法的證據,就是璃菜的識別障礙並非絕對。她自己,她的雙親,還有我,這四個人便是到目前為止僅有的例外。

  「記得以前的璃菜,是個很害羞內向的孩子呢。除非是得到她信賴的人,否則她是不會主動說話,或是輕易露出笑容的……現在的開朗,大概就是對之前那些遭遇的補償吧?」

  ……補償?是這樣嗎?

  就算真是如此……這樣的補償,根本就不夠啊。

  為什麼……比我更能代表受害者立場的伯母,可以這麼簡單就說服自己呢?

  「對不起……我想,我果然還是不懂。」

  不知為何,說出內心的感想後,我不太敢迎上伯母的視線。

  「是嗎?」

  毫無多餘的回應中,卻好像伴隨著嘆息般的輕笑。

  「璃菜果然是幸福的呢。不管這個十字架有多沉重,她都不需要親自背負。」

  我依然低頭看著桌面,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杯身。

  沒錯。她不需要任何會抹去她笑容的污穢和罪惡。如果無法迴避這些的話,那就全部由我來面對。不管再經過多少歲月,即使我不能和她片刻不離,我都會保護好她的當下和未來,直到她沒有我也沒關係為止。所以,不用再擔心了──

  「但是,妳呢?」

  ──彷彿聽到的是另一種語言般,我的理解能力沒辦法消化伯母的問句。

  「要是璃菜永遠都是這樣,妳就不打算解開自己的枷鎖了嗎?」

  突然被碰觸到下意識想忽略的部分,心湖的震盪暫時阻斷了思考。不過,那也只是一下子的事情。這個問題的答案,早在許久以前就已經決定了。

  「對我來說,這不是枷鎖,而是支柱。」

  順應著此時的心情,我笑著看向伯母。

  ……但是,或許在她眼中,看起來像是泫然欲泣也說不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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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
 

一直以來只在回憶及來電中出現,
到這裡才正式露面的角色,栗原璃菜 (Akina Kurihara)。
服裝是松林中學校的夏季女生制服。

掃瞄器有點問題,只好用DC拍下傳上電腦,再用軟體修圖。
隨便修修的效果卻意外地比想像中還好 (笑)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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