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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從中折斷的掃帚柄,混在閃閃發光的玻璃破片中,和變得橘中帶紅的視野一起轉為朦朧。尚未消失的夕照,緩慢地蒸騰著空氣中的血腥味。撇開細碎卻不間斷的竊竊私語,幽靜的空間裡只有鈍重的手感和彷彿隨時都會停止的抽搐,規律地從我身下傳來。

  已經是第幾下了呢?……真糟糕,我不是有在數的嗎?

  即使躺在地上的人早就叫不出聲音了,右手仍然不懈怠地一下一下累積擊打次數。咚。咚。咚。聽起來倒有點像是人的腳步聲。每響起一次,周遭的世界便向著深淵更加陷落一點。

  無所謂。就算沉沒到再也看不見天光雲影也無所謂。

  反正,對我而言,可見範圍內的前方已經是一片漆黑了。

  不管是手中傳來的黏膩觸感,噴濺到身上和臉上的液體,還是石頭一般失去知覺的右手臂,怎樣都好,我全都不在乎了。

  宛如停滯的時間,只有毫不猶豫走向寂滅的刻印,迴盪在什麼也不剩的意識裡。

  一下。一下。再一下。

  快了。就快了。馬上就能結束了……

 

  「──不要!快點住手,不要再打了!」

 

  突然,一個帶著哭音的叫喊灌進我耳朵裡,同時有一隻嬌小的手從我背後伸出,抓住我正要向下繼續揮動的右腕。那力量絕對算不上強,但不知為何,我的右手竟真的因此停在半空中。

  「妳醒一醒啦……栗原同學已經變成那樣了,現在連妳都……」

  泣不成聲的語句。

  隨著被抓住的右臂漸漸放下,聲音的主人也放軟了力道,半趴半抱在我背後哭了起來。

 

  栗原……璃菜。

  璃菜……對了,她還在那裡……我對她說過,會很快回到她身邊的……

 

  「……璃菜……她怎麼樣了……?」

  越過乾燥聲帶的酸澀感,一個音質頗為陌生的問句由我口中發出。

  「剛剛……先送到醫院去了……」秋定同學壓抑住哽咽,努力拼湊出想傳達給我的隻字片語:「明明就還醒著……還在呼吸的啊……為什麼、怎麼叫她她都聽不見……對不起……如果我可以早點、找到妳們的話、事情就不會……如月同學、對不起……」

  ……不是。不是的,妳不用感到抱歉。

  妳也是無關的局外者。把妳也一起捲進來,讓妳受到驚嚇,我才要覺得愧疚。

  所以,

  「別哭了……妳沒有錯……害妳遇上這種事,不好的人是我……」

  全身的力氣在喃喃吐出的話語間快速流失。我向後坐倒在地,跪在滿地的碎玻璃、木條斷片和四散的血跡裡。

  以為可以結束一切尋求解脫,終究只是狡猾的奢望罷了。

  抱著我不停啜泣的秋定同學,將我重新拉回嚴苛的現實之中。

  傷害了兩個人,自己的雙手也染得一片血紅,不論我做了什麼,都不可能修正所有的錯誤。明天過後,我又該往哪裡去才好呢?

  我闔上了心中的雙眼。任憑視野中的紅在閃爍的淚光中持續燃燒,任憑身體被人扶起、牽引,只是沒有感情地望著周遭的人群各自流動。

 

  璃菜直到隔天中午才恢復意識。但剛醒來的她,已經完全不記得前一天發生過的所有事,甚至連其他部分的記憶也有些錯亂。她就這麼在醫院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,最終也沒再回到學校。

  秋定同學處於最接近事件核心的局外人立場,心情上受到不小的刺激。之後大約一個月,她一直持續接受校方安排的心理輔導。

  至於那三個垃圾,藍髮男有腦震盪和暫時失憶的現象,頸椎似乎也有損傷;另一個和他混在一起的則稍微好一點,只有頭和手上的撕裂傷及鼻樑骨折。逃進我們班教室的那位聽說最慘,顴骨碎裂,門牙打斷五顆,手肘、鎖骨及肋骨骨折,左眼球受損,顱內有些許血塊,淤傷、割傷等共計十一處;預後應該不會太好,光是休學療養的時間至少就要半年以上,不過姑且還是活下來了。

  而我──

 

 

  「停學處分一個月,直到學期結束為止。」

  從天而降的雨絲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,隨著一陣略強的風穿過月台,水霧般的粒子被帶起向四周飄散,滲透進鐵皮屋簷下的狹小空間。

  「輕微到詭異的處置對吧?剛聽到時我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呢。一開始,對方家長本來很堅持要提告的,在知道我方手上有對他們不利的證據後馬上安靜下來。協議了一段時日,最後就在各方達成共識的前提下,以這種息事寧人的方式收場了。」

  一來栗原家不想讓身為被害者的璃菜有機會想起那段回憶,二來那三人的父母剛好都算是在各自領域有頭有臉的人物,要是傳出這種醜聞,對他們來說也會很困擾。本質上就是一種條件交換,我只是順便沾了好處而已。對擔心這起事件會影響經營狀況的校方而言,能如此落幕可說是再好不過。

  當然,以上細節都是事過境遷後聽家人轉述的,那時我並沒有實際見聞這段過程。事件發生後,我也被送進璃菜所在的醫院待了大約十來天。在這段與外界隔絕的日子裡,我能見到的就只有家人、警方和定時出現的心理師。抱著萬念俱灰的心情,每個問題我都照實回答,只求趕快發落我的去處。沒想到迎來的終局竟然這麼戲劇化,某種意義上還真是惡質到無以復加。

  轉頭望向月台上的掛鐘,時間剛過中午。

  意識到自己居然連續說了快一個小時的話後,突然感到有點渴。我仰頭向後靠著椅背,支撐屋頂的鋼架結構映入眼簾。

  這些帶著斑駁和灰塵的金屬,阻隔了此刻的綿密細雨,同時也阻隔了可能在其他時候出現的青空。

  為了維持這塊方寸之地的舒適,這也是不得不的取捨。畢竟,藍天太過高遠,陽光太過明亮,全都在遙不可及的彼方……

  「……差不多該回去了吧。不好意思,佔用了你的休息時間。」

  無意義的感慨必須適可而止。閉上眼後再張開,我重新挺直背脊,別過臉以總結的口吻對長椅另一側的人說。

  「沒什麼。」

  直到剛才都一言不發,只是凝視著月台邊緣的雨宮,再次抬起頭來面向前方,表情還是沒有特別的改變。

  「真的不用幫你提東西到樓下?反正我今天很閒。」

  「不了。再說妳的手也還沒好不是?」

  說這句話時,他將視線轉往我這邊。頸側一截露出衣領外的紗布,顏色白得令人刺眼。

  「……至少比你好一點吧。只是包得有點過分而已。」

  我將右手舉到眼前,稍微活動一下手指。或許是醒來時間較久,感覺不像剛起床時那麼痛。

  「會習慣的。……就這麼點傷的話,總會習慣的。」

  「……如月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辛苦妳了。」

  「──」

  我瞄向一旁。不知何時他已經移回視線,望著對向月台正緩緩停下的列車。

  這是,什麼意思?

  是針對這次的事?還是那些剛從塵土堆中挖出來的腐朽包袱?

  不過,不管是哪一個,或者兩個都有──

  「雨宮……關於這件事的真相,就這樣繼續隱瞞下去也沒有關係吧?」

  我稍微握了下右手,細細品味手心中漸漸蓋過搔癢感的痛覺。

  「……妳以為我在期待什麼?想忘掉的話更好啊。」

  隱約傳來的嘆息間,確實能感受到靜如止水的平和,更勝以往。

  或許,就在剛才,我意外得到了長久以來從未遇見的東西。

  去年冬天,他之所以選擇回到我這邊的理由,我想我可以明白了。

  「這樣啊……那,我不客氣囉。」

  透過指縫間看見的鐵皮屋頂,此時竟顯得沒有外表那般脆弱單薄。

 

  略去任何多餘的建議或質疑,只留下對我最大的包容。

  這句「辛苦妳了」,讓我彷彿得以窺見能暫時放下高舉的斷羽殘翼,安穩沉睡的棲身之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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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
第三篇上半場over。
都已經第八章了呢,這下爆字數是跑不掉的了 (掩面) 。

對我來說,八到九月是一個新年度的開始。
過去的這一年,老實說我過得超級悠哉的。
悠哉到覺得所謂的未來好像還很遙遠,
可以就這麼不知所以然地過日子的程度。

所以,下一個年度才剛開始,
就已經有一大車必須做的事情堆在眼前了。自找的咩。(笑)

且看我到底還能繼續悠哉到什麼地步吧。(已經進入放棄狀態了嗎!!!!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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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yuukaz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6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