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那段對話代替問好,我和我的室友兼供血者──篠原侑理的醫院生活就此開始。既然就某種層面而言,我們是絕對不能脫離彼此的關係,我也就半帶著自暴自棄的心情,打一開始就直呼他的名字,即使明知道他還大我一歲。
在這一個月間,家人和學校的朋友會在假日跑來探望我。由於我所在的病房是禁止閒雜人等進入區域,每次我都在當天早上先輸一份侑理的血以防萬一,把自己外表打理得乾淨漂亮後再到樓下的交誼廳見客。雖然還能保持人際關係的維繫讓我覺得安心,但每當會面結束,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時,我總是不禁懷疑這樣的日子能延續到什麼時候。
〔話說回來,我好像沒見過有誰來找你呢。〕
一天入夜後,聽著手推餐車把空盤運走的聲音,我懶洋洋地躺在棉被上,在腦中對他這樣說。
〔……嗯。那也是沒辦法的。〕
〔……先確認一下,你該不會沒有家人吧?〕
〔有是有,不過跟沒有也差不多。〕
被這句話挑動了好奇心,我將目光轉向躺在鄰床的侑理。
「我是被現在的父母收養的。親生父母是誰,連我自己也不知道。」
不知為何他放棄了腦內交談方式,對著帶點灰白的天花板淡淡回應。
「……你不喜歡他們嗎?」
想了一想,我決定換個比較不那麼直接的問法。
「那倒還好,畢竟他們也算盡了義務。能扶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到現在,住院的費用也由他們供給,我再要求什麼就太過分了。」
「就算是這樣,你也不過才在這裡待了快兩個月而已,還不到被淡忘的時候吧?」
「不用擔心,還有我弟在啊。」
說到這裡,他悠然閉上眼睛。
「我只不過是備用品,我弟和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。既然有了正品,當然就不需要我了。對這點我還有最低限度的自覺。」
「……這樣好嗎?」
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得體的我,帶著疑惑看向他的側臉。
「……小舞。」
「嗯?」
「如果妳可以離開這個地方就好了。」
……那你呢?你不打算一起走嗎?
覺得再說下去好像會變成在炫耀自己的幸福,我默默地翻過身,抱住棉被的一角。
★
在樓頂天台飄動著白色床單,竭力吸取著久違的初夏陽光時,隔著一道天花板的地方卻依然充斥著從未消失的幽暗。
中午過後,不知從何時開始,心裡便有一種難以說明的陰鬱感縈繞不去。直到送走來找我的朋友,踏出電梯門走向病房的現在都還在持續著。眼前明明是一如往常的光景,此刻在我眼中卻像是快融化似的不安定。
要發作了嗎?……不,感覺不像。上次發病昏厥是半個月前的事,當時的感覺我還記得清清楚楚。在那之後也都有控制住病情,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又重演一次。
下意識壓住胸口,聽著躁動起來的心跳,越往前走,腳步的沉重就變得越來越鮮明。
難道──
我在無人的走廊上跑了起來,拐過轉角迅速輸入開門密碼。
「侑理!?」
我大喊著衝進房裡,直奔向侑理的床邊。彷彿要驗證我方才的預感,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,右手緊揪著自己的衣領,緊閉雙眼,就像拼了命地在壓抑著什麼。
「侑理?怎麼了?醒一醒,不要嚇我!」
我雙手緊掐住他的肩膀,力道強得指甲都刺下去了,他卻沒有較大的反應,只是呼吸困難般急促地喘息。
不行,不快點做些什麼的話──
我轉身打開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,從裡頭抄出一直收著的水果刀。拔下刀鞘,捲起袖子,毫不猶豫地將刀尖抵住左手腕,用力劃下。
「──……」
沒關係。就這麼點深度而已,就這麼點疼痛而已。
放下刀子,我回到侑理身邊,用不帶傷的右手抱起他的上半身,讓他的頭倚靠在我肩膀上。
「快點,喝下去!拜託!」
這一刀劃得口子夠大,血應該短時間內不會自行止住,量沒有問題。再來就只能希望還趕得上了。
我將鮮血淋漓的左腕送到他嘴邊,讓血隨著重力滴進他口裡。
他似乎沒有完全失去意識,還能一點一點地將我灌進去的血慢慢吞下。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,直到過了感覺有一小時那麼久後,他才稍微睜開眼,紊亂的呼吸也轉趨正常。
「……好一點了嗎……?」
〔……嗯。〕
腦中傳來他的聲音,語調聽起來好像在安慰我一樣。
將左腕從他嘴邊移開後,我才注意到我們兩個身上都血跡斑斑。
「你到底忍耐多久了?既然不舒服為什麼不叫我?還是叫翠翠也行啊?」
〔要是我再晚一點回來……要是你死了怎麼辦啊!〕
心情一鬆懈下來,想說的話便一股腦地湧出,化為聲音佔據了病房和腦海。
〔不行……今天……不是妳的會客日嗎……〕
〔這不算理由吧!就為了這個……這有比你的性命還重要嗎!〕
之前都是用血袋和針筒來交換彼此血液的,像今天這樣的緊急情況,還是第一次。平時所無法體會到的生死交關情境,此刻卻讓我的指尖不住顫抖。我低頭抱緊侑理,險些失去他的恐懼感還無法消散,哽住了我的喉頭。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感覺到他的手指掠過我的臉頰,我才發現到自己竟然哭了。
〔……別勉強自己說話啦……〕
勉強丟下這句腦內回應之後,我的嗚咽聲微弱地從聲帶間流出。
留言列表